平埔文化專題

Sanasai傳說圈的族群歷史圖像

詹素娟 著 原刊於 平埔文化資訊網

摘要

Sanasai是二十世紀初流傳於台灣北部、東北部、東部幾個原住民族社會指稱祖先來源的傳說島嶼。以此傳說為中心,向來的論者,延伸並串連阿美、噶瑪蘭及凱達格蘭諸族間的類緣關係。此一傳說在幾個族群間的傳佈,不但基本內容有其相似性、分佈空間有連續性,且具備地形、交通路線等的相關性;而就族群的語言、文化、歷史等面向來說,彼此之間關係更是複雜緊密。因此,本文所謂「Sanasai傳說圈」,在自然空間上指涉的是北海岸、東北角、宜蘭平原、蘇花海岸和東海岸;在族群內涵上,則包括馬賽人、雷朗人(二者或總稱凱達格蘭族)、噶瑪蘭人、猴猴人、沙基拉雅人,和阿美族中的海岸阿美、卑南阿美。

本文目的,不在藉由傳說資料,建構「逼真」的十七世紀族群分佈、類緣事實;而希望透過此一以口傳資料描繪的「擬真」狀況,提出一個歷史問題,以思考人類社會「永恆之變」的歷史性質。本文論述,則分兩個部份:一是以Sanasai傳說為中心,探討阿美、噶瑪蘭、馬賽等族群間的關係,並透過Sanasai在不同地區、不同族群的呈現、表達方式,討論遷徙與歷史記憶間的辯證性。二是澄清馬賽族、哆囉美遠人與所謂「達奇利」(Takili)一地或一社,所涉及的族群與區域關係,以說明馬賽族的分佈、Sanasai傳說圈內的族群關係,來突顯海岸地帶的區域族群特性。

關鍵字:Sanasai傳說、馬賽人

一、前言

Sanasai是二十世紀初盛傳於台灣北部、東北部、東部幾個原住族群社會,有關祖先來源傳說中的海外島嶼。以此傳說為中心,向來的論者<ref>如石猤莊作(1933)、安倍明義(1933)、馬淵東一(1931)、鹿野忠雄(1930)等日本學者,都有相關的討論。</ref>,藉此延伸並串連阿美、噶瑪蘭及凱達格蘭諸族間的關係。

所謂Sanasai,在不同地區、相異族群,各有發音不一的指稱或意涵:阿美族即通稱火燒島(今綠島)為Sanasai或Sanayasai,卑南族則稱綠島為Sanasan。宜蘭方面的噶瑪蘭族稱為Sanasai或Sanasayan。羅東方面及已移住花蓮、台東的噶瑪蘭人,則稱Sanasai、Sanasa-yan。台北方面的族群,則變化出Sanasai、Sansai或Sansi等。儘管如此,此一傳說在幾個族群間的流傳不但有其相似性,分佈空間有連續性,並具備地形、交通路線上的相關性。就族群的語言、文化、歷史等來說,彼此之間,關係更是複雜緊密。因此,本文所謂「Sanasai傳說圈」,在自然空間上指涉的是北海岸、東北角、宜蘭平原、蘇花海岸和東海岸;在族群內涵上,則包括凱達格蘭族(或馬賽人、雷朗人)、噶瑪蘭族、哆囉美遠人、猴猴人,和阿美族中的海岸阿美、卑南阿美。

本文所使用的資料,主要以二十世紀初日本學者伊能嘉矩、移川子之藏、馬淵東一、中村孝志、安倍明義等人的口碑調查資料,及其延續的研究為中心;雖然,所處理的卻是十七世紀左右台灣北、東部族群的分佈與分類問題。然而,本文主要目的,不在藉由傳說資料,建構出一個「逼真」的十七世紀族群分佈、類緣事實,而希望透過此一以口傳資料描繪的「擬真」狀況,提出一個歷史問題,以思考人類社會「永恆之變」的歷史性質。本文所希望討論的問題有三:一是地理形勢與人群遷徙、分佈的關係;二是族群類緣關係的歷史時空性;三是族群、土地與所謂「原鄉」之間的關係。

本文論述,將分兩個部份:一是以Sanasai傳說為中心,探討阿美、噶瑪蘭、馬賽等族群間的關係,並透過Sanasai在不同地區、不同族群的呈現、表達方式,討論遷徙與歷史記憶間的辯證性。一是澄清馬賽族、哆囉美遠人與所謂「達奇利」(Takili)一地或一社,所涉及的族群與區域關係,以說明馬賽族的分佈、Sanasai傳說圈內的族群關係,來突顯海岸地帶的區域族群特性。

二、Sanasai傳說圈的自然地域──海岸地帶

馬淵東一將原住民社會的地理知識類型化,區分為如下三種:一為「生活圈」地理知識;二為「見聞圈」地理知識;三為「傳說圈」地理知識。生活圈意指:在日常生活中直接涉及的空間範圍,如基於農耕、狩獵與採集需要而形成的地理知識。見聞圈,則係透過各種管道的所見所聞,而擴大延長出比生活圈廣泛的空間理解範圍;但此一地理知識,卻也往往基於一種假想,而在知識深度上,要比生活圈稍不確實一些。至於傳說圈,則是指無論日常往來或是見聞所及,都觸及不到的遙遠地方,並且主要以口碑傳說的形態,保留下來的地理知識。一般來說,傳說大多帶有超現實的色彩,但也某種程度反映出地理認知的有效範圍。從另一個角度看,或許所謂的「傳說」,都曾經是生活的、見聞的地理知識;但在外敵入侵或遷往新土地的移動過程中,由於時間的邈遠、空間的轉變、記憶的限制,而使人對地理空間的感知,產生新的變化。換言之,在昔日原可能是生活圈、見聞圈的地理知識,在各種時空條件、歷史情境的變遷下,一旦被某種程度傳承下來,就有可能成為傳說圈地理知識。雖然,這種地理知識已經屬於歷史知識的範疇,但也未必不能視為生活圈、見聞圈知識的廣義擴大。舉例來說,在生活中所認知的同族、異族系統,或新地名與舊地名的交錯並存,即多少和歷史、傳說等知識有連帶的關係(馬淵東一 1974a:239-243)。

就Sanasai傳說圈而言,其地理形勢上的真實舞台──從淡水河口延伸到北海岸、東北角、宜蘭平原、蘇花海岸,到海岸山脈以東的海岸地帶,是一個南北狹長而又偏於海島邊緣的地理空間。一方面對西部族群,阻隔著三千公尺以上連峰的脊樑山脈;另方面對從海上遷徙而來的移民來說,其海岸線卻是一條坦蕩蕩、極便於南來北往的交通大道。同時,此一海岸地帶又因地形關係,被區隔出幾個地塊,而在人文內涵上,發展出幾個定居已久的相異族群。所謂Sanasai傳說,即分佈在此一地理空間,並因應不同族群,產生詳簡程度不一、指涉對象互異的傳說型態。

以下,先就地理形勢,對本文所指稱的海岸地帶做一簡介:

淡水河口至三貂角之間的海岸,由於地質構造及地層延伸方向與海岸線接近垂直,因此在東北季風帶來的強烈波浪拍打下,軟弱岩層被侵蝕,凹入成為海灣;堅硬、抗蝕力強的岩層,便相對突出成為海岬,構成海岬、海灣相間隔,海岸線凹凸變化劇烈的地形特徵(林朝棨 1957:376-378)。

三貂角不但在地名起源上,具有海洋交通史的淵源(曹永和 1985:30);在台灣的地理位置上,亦有特殊的意義。它是雪山山脈極北端與海相連的地方,也是雪山山脈東側邊界──匹亞南構造線完全離開本島的地方。轉越過三貂角,起於萊萊鼻,南至旭海,即是長約300公里的東部斷層海岸。

海岸冬季面迎強烈東北季風,夏秋又常為颱風首衝,海蝕作用盛行,海蝕地形顯著。又因地勢陡峻,崩壞頻繁,侵蝕劇烈,河流沖積旺盛,因此在蘭陽、南澳、和平、立霧、卑南等溪河口,形成一連串典型的沖積扇三角洲(王鑫 1990:25,許民陽 1985),分佈在三貂角至花蓮間的海岸線上。尤其是蘇澳到花蓮,斷崖緊臨深海,使其間的河流出口沖積扇,益發明顯、珍貴。

於花東海岸,則指海岸山脈分水嶺以東,北起花蓮溪口,南至卑南大溪口的海岸。濱線長151.9公里,大致成直線狀,依其特性差異,可以秀姑巒溪為界,再分為南、北兩段:北段山脈逼臨海岸,沿海平原發育狹小,但受波浪侵蝕,海蝕凹璧、海蝕洞、隆起濱台發育良好。南段平原較為寬廣,可達2公里寬,海積地形較為常見(石再添等 1988)。

東部海岸地帶的河階、海階與沖積平原,自古以來即為原住民的活動場所。依據研究,可知過去六千年來的花東海岸線,沒有大規模的變化,多在+2.5公尺處移動(林俊全 1993:16);所以,對於標定族群聚落的可能歷史時間,有一定的意義。但,對於蘭陽、南澳、和平、立霧等溪口的沖積扇三角洲,則必須考慮土地露出的時間層(參看 圖一、圖二、圖三)

無論如何,連結以上的地理區塊,即形成一連續性的海岸地帶。此一地域,一來全部籠罩在Sanasai的傳說圈內,二者居住其上的馬賽、噶瑪蘭、阿美等族群,在口碑傳說、歷史發展、史前文化樣貌上,具有緊密相結的關係,使此一地域,擁有豐富、完整的人文意涵。

圖四

進而言之,在Sanasai傳說圈中,對應此一海岸地帶的關鍵地是:台東外海的綠島和蘭嶼。這兩個小島,做為整個傳說中南方族群大遷徙的踏腳石,使海岸地帶的對外關係,由於在地形上連接東南亞島弧,而使台灣原住族群祖源地、遷徙路線的追究,產生更大的空間範圍。此外,海岸地帶的空間型式,亦具有如下兩個可能性:(一)東海岸與由南而北的黑潮間,關係密切(參看 圖四)。(二)人群在海岸動線上,選擇合宜的海階、平原,登陸、定居、離去,是可能而方便的。因此,在地理形勢上,海岸地帶既具有海洋的開放性,亦受限於陸地的封閉性;其間的族群,若憑藉海路,則無論南下、北上,都將無遠弗屆,而主要的交通方式,是乘舟、坐筏,是往東、往南、往北。

Sanasai傳說圈盛行於此一海岸地帶,藉由海洋,在不同族群間流動出共通性;同時,又受限於地形的區隔,而在一定的空間,產生內部的變異,形成地方性的差別。此尤其在十八世紀,泰雅、布農二族翻山越嶺而來之後,就更清楚的顯示出Sanasai傳說區域演化的特性。 (林俊全 1993:22;海階分布資料引用許民陽 1989)

三、Sanasai傳說的內涵與變貌

Sanasai傳說的基本原型是:

昔日有一群人,因為家鄉生存不易,所以離開其南方島嶼──或謂此一原鄉即是Sanasai──的故地,往北遷徙。在移動過程中,先到名叫Sanasai的島嶼落腳,再遷往台灣東海岸的某處登陸。之後,或者就此定居,或者繼續沿海岸往北移動,直到找到可以住下來的地方。

此一原型,在北部的馬賽族,宜蘭的噶瑪蘭族、哆囉美遠人,花蓮的加禮宛人與海岸、卑南阿美族世界中,分別發展出不同的內容。但總體而言,所有的口碑,大致上都具有如下幾個要素:

1.昔日:二百年前,或不知年代。

2.故鄉在不知名的海外南方島嶼,而在遷徙過程中,經過名叫Sanasai的中途島。或者,此一原鄉即是名叫Shinasai、Sana-sai的島嶼。關於此「故地」,海岸、卑南阿美族直接指稱火燒島(今綠島),或紅頭嶼(今蘭嶼)﹔而花蓮平原以北的族群,則對此傳說中的海外島嶼,印象模糊、不能確定。

3.故地狹窄,不敷耕作、謀生。

4.遷移之人,或是兄弟,或是兄妹,皆成三數﹔由他們成為新天地的創世祖先,族群繁衍分散的先驅。

5.交通工具為特別命名的船,且船名與他們登陸後的自稱,有某種程度的關聯。

6.在遷徙過程中,Takili(今立霧溪口的狹窄平原)一帶,往往成為第二居停站,特別在與馬賽有關的哆囉美遠、猴猴的遷徙傳說中。沿途的外力威脅,主要為泰雅族的馘首習俗。(詹素娟 1995:60)

以下,再就Sanasai傳說在不同地區、相異族群的內涵,做一總說,以呈現Sanasai傳說圈的各種層次:

(一)花東地區的Sanasai傳說

1、阿美族的Sanasai傳說

阿美族的移動口碑,大致可以分成三個類型:一是以北部或靠近北部的中部地方為故地的說法。二是從火燒島、紅頭嶼等海外島嶼渡來本島的說法。三是發祥於Arapanai的傳說──主要是卑南族的石生說(馬淵東一 1974b:420-421)。

自述祖先從外島移入者,如海岸阿美的大港口社,即傳說祖先最初住在Takilis,後來遷移火燒島,然後在台東附近上陸,從海岸山脈西麓北進,迂迴太巴塱,來到大港口,建立部落(中村孝志 1949:445)。或者自述祖先從花蓮北方的Takilis來到Sanasai,而後登陸大港口(貓公社)。有的則說天神降生於Votol(紅頭嶼),再經由Sanasai繁衍阿美族、卑南族、噶瑪蘭族子孫(都威社)。有的則傳述Votol大地震後,從石頭生出阿美族、卑南族的祖先;祖先經由Sanasai來到台東附近的猴子山,兩族於此分離(都歷社)(移川子之藏等 1935:510-511,簡美玲 1994)。

圖五

換言之,海外島嶼移來的Sanasai式傳說,調查者主要採錄自秀姑巒阿美、海岸阿美與卑南阿美;我們若參看移川子之藏、馬淵東一、宮本延人等繪製的傳說地圖(見 圖五),就能很清楚看出地理形勢和傳說間的關係。所以,海岸阿美、卑南阿美很明確的指出:Sanasai就是火燒島,Votol則為紅頭嶼;恆春阿美甚至還區別:紅頭嶼是Taangai a Sanasai(大Sanasai),火燒島是Mimingai a Sanasai(小Sanasai)(馬淵東一 1974b:423)。

不過,日治時代的調查者咸認為以火燒島的大小、贍養力,不可能是族群的起源地,而可能只是龐大族群遷移活動中,一個中途的停歇站。換言之,就Sanasai是一個島嶼的推測,未必只能指火燒島,也可能是更南方的、盛產椰子(sanasai)的遠方島嶼(馬淵東一 1974b:431-432)。

2、花蓮加禮宛部落

(1)加禮宛庄

昔日,在一個叫Sunasai的島上,住有兄妹三人﹔大哥是Ti-lono-Kua,弟弟是Ti-zawai-kua,最後的妹妹是Ti-abas-kua。他們坐船來到宜蘭平原,兄妹之間,為了土地而發生爭執,妹妹失敗,退入山地,即是Maitumaz(泰雅族,即黥面番)的祖先。殘留於平地上的兄弟,即是噶瑪蘭族的祖先。哆囉美遠社的人眾,是妹妹的子孫﹔他們後來從山地下來,住在Tukidis,再遷移到宜蘭平原的(馬淵東一 1974b:473)。

所謂Torobuan,是噶瑪蘭語﹔所謂Torobiawan,即是真的哆囉美遠自身。Torobiawan人,昔日住在Kidis。Kidis一地,在Takili溪之北、Kanaongan溪的河口地方,那裡曾經住著To-robiawan人。但是,該地由於太魯閣番常常出草,他們遂乘船出海避難,移到宜蘭平原,建立了一個部落,並以故地之名──Torobiawan (哆囉美遠)──命名該部落。他們的來到宜蘭平原,比噶瑪蘭族要晚(馬淵東一 1974b:473)。

(2)新社庄

昔時,南方有一Sunasai島,人們乘船出來採貝,遇風被吹流到Kidis著陸。沒有回去,便在那裡形成聚落。所謂的Ki-dis,是在Takili溪河口之北的海岸地帶。當時他們怎樣與太魯閣番交涉,情形已經不清楚了。只知道該地多疫病,遂遷往宜蘭。這就是哆囉美遠社的祖先(馬淵東一 1974b:473)。

Sunasai島住有兄弟三人,哥哥是Kunuzangan,二弟是Ta-kid-zaya,小弟是 Ti-lono-qadi。大哥的妻子是Vanasayan,生有兩個男孩──Avango-zaya、Ti-lono-kua。Ti-abas-zua是Takid-zaya的女兒。由於該島狹窄,生活困難, Avango-zaya和Ti-lono-qadi率族乘坐Kurusayan船, Takid-zaya一族則坐Saranawan船,二船同時出Sunasai,到Tukidis﹔Kurusa-yan船的人,則更北進到宜蘭平原。這些到達的人,就是噶瑪蘭族的祖先。Takid-zaya一行,就止於 Tukidis,成為Maitu-maz。哆囉美遠社的祖先,最後才從Sunasai出發。他們是Pi-lanu-kua、Piyan夫妻及孩子Papo三人,乘坐Kulavikav船﹔他們先到Tukidis,和Matitumaz爭鬥不絕,遂離開該地,來到宜蘭平原(馬淵東一 1974b:473-474)。

昔時,在Sunasai,有Kuzuzagan與Kunasayan夫婦,是噶瑪蘭族的祖先。此夫婦生三子,長男為Tyabango-zaya,次男為Takid-zaya,三男為Tironokadi。此三人因Sunasai狹窄,耕地不足,乃相約遷往他處,各造一舟。此三船分別命名為: Saranawan、Kurusayan、Kuravikav。同時從Sunasai出發,其舟以藤縛板,隙塞以芭蕉葉,破竹壓之,以防漏水。不久,舟到Takiris﹔此處因耕地很少,長男與三男,即向北方的宜蘭平原遷徙,其子孫遂為噶瑪蘭族。次男留於Takiris,其子孫就成為太魯閣番(馬淵東一 1931:79-80)。

哆囉美遠和猴猴,一起住在Tukidis。後來相偕來到宜蘭,建設一個個的番社。其他的噶瑪蘭族,則早於他們同住在平原之上。據云:哆囉美遠與猴猴,原是來自於Sunasai。但,兩者的語言互有差異,和噶瑪蘭族的語言也不一樣(馬淵東一 1974b:478)。

(二)宜蘭平原的Sanasai傳說

1、溪北諸社:

(1)打馬煙:據口傳資料,打馬煙係馬賽的分支。二、三百年前自東南方島嶼飄來「馬賽」海濱。之後,遷到今頭城鎮南門外的新興庄附近;又因遭遇泰雅族溪頭群的威脅,始遷到海濱沙崙地的今址(頭城鎮竹安里)(波越重之 1924:80-83)。

(2)抵美簡:在口碑傳說中,與打馬煙屬同一系統,亦為從馬賽海濱漂來者。

(3)抵美社:祖先叫Avan,自Mariryan地方乘船出海,於台灣的北部(淡水)登陸,沿海東進,迂迴三貂角,抵達這個地方,名之曰:「蛤仔難(Kavannan)」(伊能嘉矩 1897:457)。

(4)奇立板、貓里霧罕:兩者互為頂、下社的關係。傳說祖先係從南洋島嶼,共乘二船渡海而來,計六、七十人,分佈成兩社。

(5)抵美福:其出處與種族,似與奇立板無異。

2、溪南諸社

(1) 加禮宛、利澤簡、留留、婆羅辛仔宛:波越從歪仔歪潘阿邊處記錄到另一則傳說,為創世性歌謠,但調查者視其為加禮宛的創社口碑:

我們祖先有姊弟二人,其姊弟到來之時,此為曠漠未開之地,不見(其他)人類,因而不得已,同胞結為夫婦,始有人口,如此繁榮昌盛(下來)。我們雖然無姓氏──如漢人,然而血統如一,故不允許謾然混淆。

(2) 掃笏、打那岸、奇武荖:此三社種族與加禮宛同。

(3) 武淵、南搭吝:種族與加禮宛同,兩社相鄰,幾成雜居。

(4) 珍珠美簡、打那美:種族與前同,兩社關係密切。

3、哆囉美遠(Torobiawan)系統

(1) 哆囉美遠:此社口碑甚多,大致為如下的類型:

此社在遷來前,原住於今立霧溪以北、大濁水以南的Shi-nasai──所謂Takili之地。由於在該地受到泰雅族太魯閣群馘首行為的威脅,始往北遷移。先到大南澳落腳,復因相同的困擾,又沿海岸再度移動,進入宜蘭,棲止於沙崙之地。此社在到達Takili之前,更有「從Sainasai舉族遷來」之說。

二百四十五年前,由台東某地舉社乘船遷徙中,因遇風暴,而於大南澳之南方遭船難遂於同地登陸暫居。然因不堪受生番壓迫,而逐漸沿海岸遷移,而於二百多年前來此居住(臺灣總都府民政部蕃務本署 1909:70-71)。

二百多年前,居住於今花蓮港以北、大濁水以南的Shina-sai,即Takkiri之地。當其部落全體遷徙時,泛舟出Shinasai,中途遇暴風,抵大南澳之南方時,船破登陸。此處有少許之地,而欲暫時棲息,但因生番壓迫過甚,乃沿海岸再度移動,遂入Kubuaran﹔又復沿海濱北進,即止於沙崙之地(波越重之1924:87)

(2) 里腦:此社在習俗上與他社相同,獨語言與哆囉美遠一致。

(3) 歪仔歪:

波越曾在此社,記錄到一則潘阿邊的口述資料:

我祖先與各社同時來宜蘭,各自訂定分佈地域,居住各處。從前的故鄉,在東與南之間的方位,地名曾問過祖父,但由於是很難理解的語音,終於忘記了。起初,由故鄉移居到第二個故鄉﹔後來由於人口增加,生活又告困難,不知如何得知宜蘭有平原,而乘船到Shi Na Sa Yan來。船用藤編成,社番各自能造,到此處而失去方向,欲進不得進,欲歸不得歸,乃暫時居於此,遂至宜蘭而來。人口增殖,以致分佈到三十六社。

調查者認為:此一傳說與哆囉美遠的流遷過程類似,遂推定其與哆囉美遠同支。

(三)大台北地區的Sanasai傳說

所謂大台北地區,主要指北海岸及淡水河系的原住族群各社。根據伊能嘉矩在1896-98(明治29-31)年的調查,當時的北部平埔部落,流傳著如下的幾則祖源傳說:

1、三貂社

我族原住於Sansai,為了捕魚乘舟出海。後因遇到颶風,其中二船漂流到此地(即澳底灣)上陸。同舟的二十餘人以Uke為頭人,建置三貂社,這已經是幾千百年前的事了。此即是我平埔(Peipo)人的開祖。其後子孫繁殖,遂各各分歧,一支成為宜蘭的平埔,另一支移往基隆(伊能嘉矩 1898:389)。

2、金包里社

始祖在山西,因為原鄉日月並食,天地昏黑,大蛇盡出,僅存兄妹二人,遂結為夫婦,再繁衍子孫。後因山西發生大洪水,所以乘筏漂流,抵達台灣大雞籠八斗仔海邊。登岸之後,帶犬登山、挖水成井,各安生業。祖先給予長房武荖嘮也金包里、雞籠、三貂三社;二房礁簡嘮也蛤仔難、奇萊之地;三房邦彥嘮也台北諸社;四房野邦嘮也竹塹、大甲下社;五房砂簡嘮也彥里、埔里社;六房檳字嘮也下台灣、卑南;七房內山(波越重之1924:74-75)。

3、北投社

是從一個叫做Sansai的地方,為了避難才渡海而來。他們在台灣北端的深澳登陸,然後繁衍子孫,形成各社(伊能嘉矩 1897:259-260)。

4、毛少翁社

是由祖先Vaki-tononan的兒子,乘著叫做Kivao的船,航海漂來台灣,其本國叫做東洋(Tanyyan)(伊能嘉矩 1896:473)。

5、武嘮灣社

是在中國人移來以前,由其他地方移來的(伊能嘉矩 1896:45)。

6、峰仔峙社

與里族、搭搭攸、錫口三社,由唐山(Tonsoan)的山西(Soansai)遷移而來(伊能嘉矩 1896:35)。

7、雷里社

乘船漂著於北海岸(伊能嘉矩 1898:489)。

8、八里坌社

由唐山的兄弟七人,乘船漂著於台灣北部,繁衍子孫後,形成分社(伊能嘉矩 1896:42)。

(四)討論

綜合上列資料,我們可以歸納出如下幾個重點:

1.Sanasai傳說,牽涉到馬賽、噶瑪蘭、哆囉美遠、猴猴、阿美各族群,甚至卑南族的祖先源起。換言之,從北海岸到台東的整個海岸地帶,幾乎都涵蓋在Sanasai傳說圈之下;而無論傳說內容繁簡如何,大致上都是Sanasai基本模式的變化。在或許算是過度推論的情況下,我們不得不感知一個可能的訊息,即:所謂海岸地帶的族群,似乎是循著由南往北的海路,在不同時代遷徙到台灣東部來;而由於紅頭嶼、火燒島的中途站位置,使Sanasai成為串連諸族群遷移過程的共同要素。然而,儘管透過Sanasai,使海岸地帶的族群關係,籠罩在相同祖源的可能性中;但,目前為止,尚欠缺充份的體質、考古、語言、社會文化等證據,讓我們繼續討論族群祖源關係。對本文而言,Sanasai做為「南方原鄉」的象徵,其實更甚於「族群祖源地」的意義。

2.台東外海的蕞爾小島──火燒島、紅頭嶼,在鄰近的海岸阿美、卑南阿美眼中,由於地緣接近、甚至目可見及,是明確可以指稱的Sanasai;然而,在南勢阿美口傳中,則僅是朦朧模糊的南方島嶼了。再者,花東的加禮宛和宜蘭的噶瑪蘭人,對祖源記憶的程度,亦有明顯的差異。除了哆囉美遠系統一直擁有比較豐富的祖源遷徙傳說外,宜蘭平原一般的噶瑪蘭人──即使如加禮宛社,對祖先之所由來,絕大部份說不出所以然來;然而,花東的加禮宛人,卻能說出一套口傳系統。此跟整個族群所在的大環境密切相關,同時不能排除花東的加禮宛人,已經受到十九至二十世紀初,花東地區族群關係的影響。總之,宜蘭平原、大台北地區的平埔族,不但已經不能明確說出Sanasai名稱,而且轉化出馬賽(Basai)、山西(Sansai)的相關稱呼。馬賽的問題,容後再論;Sansai成為山西,則不能不視為是漢化後、依附漢人祖源系統的結果。

3.土田滋認為:大台北地區基隆河以北的平埔部落,是狹義的馬賽;而宜蘭平原的哆囉美遠、里腦,甚至猴猴,則被視為廣義的馬賽族(土田滋 1985)。但,基本上都是馬賽族。然而,我們從口傳資料上看到:大台北地區的馬賽,會追溯祖源到Sansai;哆囉美遠系統,則追溯祖源到Takili;而宜蘭的噶瑪蘭系──特別是溪北的部份,卻追溯祖源到馬賽──尤其是北海岸的馬賽。此間的差異,除了透露族群移動過程中,會有原鄉、第一居停地、第二第三第四……居停地等的記憶層次外;原鄉的變動與相對性,使Sanasai傳說圈的空間範疇,以移動的主體為中心,也產生多層次的變化。從歷史的角度看,南來北往、大大小小的移動,正顯示族群的分佈,是時時處於變動不居的狀態;同時,此一變動,長期以來又侷限在一定的空間之中。有長時段的時空之變,也有短時段的穩定狀態。此種認識,有助於我們在下面做進一步的討論。

四、Sanasai傳說圈族群歷史圖像的變遷──以馬賽族為例

我們今天所使用的平埔族群分類,主要是依據語言學家土田滋(1985)、李壬癸(1992)的分類表。然而,我們一般不注意,此一分類結果,其實具有一動態演化的學術過程,和學界對平埔族群研究、瞭解的深度互有關係。以北部族群分類來說,馬賽族的產生、分佈空間,與凱達格蘭、雷朗分類之間的關係,即是頗值追究的問題。馬賽族不只與Sanasai傳說圈有密切的關係,也是擁有豐富文獻資料和口碑傳說的族群;尤其有趣的是,花蓮達奇里(Takili)地區及哆囉美遠社,在馬賽族群存在與分佈範圍中的關鍵位置,仍是一個有待深入研究的課題。因此,本節在回溯北部平埔族群分類的過程後,將以馬賽族為例,描繪Sanasai傳說圈族群歷史的變遷狀態。

(一)馬賽族在學者對北部平埔族群分類中的地位

一般來說,伊能嘉矩、粟野傳之丞於1900(明治33)年出版的《台灣蕃人事情》,係外來者對台灣原住族群進行學術分類的開始。當時的北部地區,被分出了凱達格蘭族和噶瑪蘭族。

1935(昭和10)年,小川尚義在缺乏神話傳說資料的前提下,基於所能收到的單語,繼承了伊能嘉矩的分類。但,在凱達格蘭族部份,則追加了宜蘭海岸的哆囉美遠社。

然而,移川子之藏在同年(1935)刊出的一篇文章中,以噶瑪蘭族為中心,認為凱達格蘭、馬賽和哆囉美遠,都是噶瑪蘭的同族亞系。

事實上,在經過1930-33(昭和5到8)年的全島大調查後,移川子之藏和馬淵東一在1936年完稿的〈マッカイ博士の布教せる噶瑪蘭平埔族に就て〉一文,已經開始處理哆囉美遠、里腦、猴猴、馬賽和Sanasai之間的關聯問題。

1944(昭和19)年,小川尚義在其〈インドネシア語に於ける台灣高砂語の位置〉一文中,把所謂的凱達格蘭族,限定於台北州台北、基隆方面的平地,及宜蘭郡的海岸;而另提出一新的分類雷朗,以指涉從台北平原到桃園方面分佈的族群。換言之,雖然所謂馬賽的族群分類尚未正式出現,但基於資料的現狀,馬賽的空間分佈已經區隔出來了。

然而,要去修改已然的分類,並不是容易的事。儘管馬淵東一在其1952年的文章裡,已經用馬賽族去等同於三貂、基隆方面的凱達格蘭族;同時,指出在花蓮Takili溪河口靠北的狹小海岸地帶,係哆囉美遠族曾經居住的地方,其與北部的族群是相當近似的。因此1954年,馬淵東一在〈高砂族的分類──學史的回顧〉一文中,一方面延續小川尚義的大分類──凱達格蘭、雷朗,一方面在凱達格蘭下,又分出b1、b2、b3:b1是指台北、基隆沿海的族群;b2是指宜蘭平原海岸地帶的哆囉美遠;b3則是指里腦和系統不明的猴猴(見 圖六)。然而,馬淵東一在同年發表的〈高砂族の移動および分布(第二部)〉一文,已經反覆論述Vasai(Basai)做為北海岸地區族群名稱的必然性了。他並且引用中村孝志的荷蘭戶口表、伊能嘉矩的北投社口碑,及昭和11-12(1936-37)年語言學者淺井惠倫所做的調查,得出Basai(馬賽)不只是地域名、村名,甚且可以是種族名──因為這是當地人的自稱──的結論。馬淵的凱達格蘭,即小川尚義所定義的雷朗,而馬賽才是北海岸的凱達格蘭。同時,馬淵東一藉由十七世紀荷蘭文獻、西班牙資料所記錄的採金事業,聯結北海岸馬賽人和東海岸Takili地帶哆囉美遠人的語言、風俗;?疆]為哆囉美遠人已於十六世紀離開故地,北上宜蘭,而認為馬賽這個族群,是「斷續的分佈於從Takili方面到宜蘭平原的海岸、基隆方面的台灣東北海岸……」,其分佈並具有邊緣(marginal)的特性。

以上的論述,使馬淵東一終於在1956年的〈高砂族民族史〉一文中,正式提出如下的分類:取消雷朗,恢復凱達格蘭;提出馬賽,以包含北海岸狹義的馬賽,及廣義的宜蘭平原哆囉美遠、里腦、猴猴等馬賽在內(見 圖七)。這個分類,是馬淵最後的定見。

1985年,握有淺井惠倫語料的土田滋,一方面繼承了馬淵東一的分類架構,一方面透過語料的整理,發現所謂的「馬賽」,可以擴展到淡水河域──基隆河以北各社。換言之,基於二十世紀初期的語料,基隆河域平埔諸社的語言,屬於馬賽語;因此,土田滋所畫出來的族群語言圖(見圖八),就對馬淵東一的地域做了局部的修改──南下到基隆河域北岸。

圖九
1992年,李壬癸認為由於凱達格蘭族相沿已久,遂提出以凱達格蘭做為北部族群總稱,以包含台北平原的雷朗、北海岸的馬賽,和宜蘭平原的哆囉美遠(見圖九)。

無論如何,以上的分類、討論,顯現的是二十世紀初的平埔族群分佈相;然而,此一狀態是歷史的結果,是根據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的資料現象,所歸納出來的圖像。在此之前、在此之後,平埔族群的分佈狀態,是持續在變動的──因應歷史,也因應資料與研究上的瞭解;這是從事台灣族群研究,一個必須具備的體認。

(二)文獻資料中的馬賽──兼及馬賽與Sanasai傳說的關係

回到歷史文獻,北海岸至東北角的住民之被稱為馬賽(Basai),是緣起於十七世紀一群自稱Bassajos、Basaij的人(中村孝志 1936:48、1937:188-187)。他們住在現今的三貂角一帶,而此地帶據伊能嘉矩的說法是:凱達格蘭、噶瑪蘭兩族分殊的起點(1898:85-394)。我們先透過荷蘭戶口表,從所謂「散佈在從Quimaury到St.Jago的Bassajos村落」,瞭解這塊區域馬賽人的分佈情形。

依據1650年3月、1655年3月(中村孝志 1936:48、1937:188-187)的資料,所謂的Bassajos區,包含三個主要的部落:

(三)「哆囉滿省區」地理位置的辨正

1650年

戶 數

人 口

1655年

戶 數

人 口

Cajpary

87

325

 

 

 

Quimaurie

130

541

Quimaurij

130

491

St. Jago

86

375

St. Jago

 

 

合 計

303

1241

 

 

 

~~~~~~

Cajpary就是大雞籠社,位於基隆大沙灣(移川子之藏 1934)──社寮島的遺址,是後來遷移的結果。依據1654年荷蘭地圖魔鬼角的標定及清代文獻,Quimaurie就是金包里社(詹素娟 1996);再加上三貂四社,則至少從北海岸的金包里到東北角的海岸地帶,都是狹義的馬賽地區。

再者,根據1650年東部集會區的資料,在卑南北部的未歸順村落中,赫然出現Basey、Takalis兩個名稱;而當時的宜蘭平原,雖然沒有Basai社名,卻有Torobiawan分佈的痕跡。換言之,除了北海岸、東北角,十七世紀的宜蘭平原及花蓮立霧溪口,也已經是馬賽人斷續分佈的地帶,亦即所謂的廣義馬賽人。但,為什麼Torobiawan、Takili兩社,也被視為馬賽人呢?此主要是從文獻資料中,馬賽語被使用的情形做判斷的。

在西班牙、荷蘭時代,Takili所產的砂金,係由基隆的漢族商人代為輸出台灣。商人帶著織物、鐵製品來到基隆,而由活躍的馬賽人從事交易仲介;他們攜帶得到的商品,操舟迂迴三貂角,遠赴七、八十哩外的Takili進行交易。所有的記錄都說,基隆方面和Takili的住民,說的是相同的話。根據Jose Alvarez在Formosa.Tomo2.書中所引用的話:「以共通語Bazay擴展」;藉由語言的使用,廣義馬賽人的空間遂產生出來<ref>根據考古資料,所謂普洛灣系統的文化類型,被考古家視為哆囉滿文化的代表,而其分佈,即沿著北海岸一直延續到花蓮的立霧溪口,與所謂廣義馬賽人的分佈空間,具有重疊的關係。此一問題的進一步探究,筆者將另文討論。</ref>。

然則,廣泛的Sanasai傳說圈,與活動力如此旺盛的馬賽之間,究竟有什麼關係?是筆者深感興趣,而還不能提出說明的。馬淵曾經嘗試從幾個角度來分析這個問題:如中部阿美(包括秀姑巒阿美、海岸阿美)的一部份,以Vasai稱Sanasai;或渡來傳說中有個叫Vasai(或謂Na-vasay-an、Na-savay-an)的氏族;也有人以為是宜蘭平原稱這個島──Sanasai──的別名叫Vasai(或是Sa-vasay-an、Na-savay-an),而演變成地方名、村落名,甚至種族名等等(1954)。但,目前的討論,都不足以對馬賽與Sanasai傳說間的關係,找到合理的解釋訊息。筆者希望來日能針對此點,專文再做討論。

誠如筆者在1994年所論述的,十七世紀中葉的宜蘭平原與Takili地區,同時存在著哆囉美遠社(1995:62)。此一說法如果成立,則其意義是:十七世紀時代的馬賽,其分佈確實是如馬淵(1954)所言:「斷續的分佈於從Takili方面到宜蘭平原的海岸、基隆方面的台灣東北海岸……,其分佈並具有marginal的特性。」事實上,在中村孝志1949、1991、1992年有關荷蘭人採金事業的一連串論文中,已經充份的論證了「哆囉滿」的所在,原本勿庸再議。但,由於Borao在1992年的論文,將哆囉滿(Turoboan)及一系列阿美族部落,錯置在東北角的三貂地區(1992:104);隨後,因為該錯誤圖文不斷被引用,而導致相關研究意見的混淆。此一錯誤,主要造成如下三個層面的誤解:一是混淆了哆囉美遠人係為了逃避原鄉Takili地區太魯閣人的壓力,而逐步北遷到宜蘭平原的事實;一是把淺井惠倫一九三○年代在三貂地區向潘氏腰所採集的馬賽語,和宜蘭社頭的哆囉美遠語,混為一談;同時,也因此把十七世紀的族群狀態,與二十世紀初的語言現象,混淆在同一時空,而造成移位的結果。

除了十七世紀族群時空架構的前提外,本文再就Borao的「哆囉滿省區」(Turoboan)部落,逐一做文獻上的核對,以考察其正確的地理位置。

以下為核對Esquivel1632年資料(Alvarez 1930:424-425),及參考中村孝志1949年(頁305-307)所做考證,和筆者依《高砂族系統所屬の研究》一書的比擬推測,所做的對照:

~~~表格~~~

Borao

Esquivel

可 能 社 名

Turoboan

Turuboan

哆囉滿社

Patibur

Patibur

花蓮壽豐鄉壽社的阿美族舊社

Rarangus

Barangus

應為Rarangue,阿美族之氏族(移川子之藏等1935:421-435)

Chiulien

Tataruma

Tala-roma,位置在花蓮港西南處,由Na-roma-an轉成,有南勢阿美的荳蘭、薄薄、里漏三社

Saquiraya

Saquiraya

歸化社

Tabaron

Tabaron

太巴塱

Rauay

Rauai

Chupre

Chupre

Supera(?)、Tsiporan(?)、泗波蘭(?)、大港口(?)

Chicasuan

Chicasuan

七腳川社

Pabanan

 

Saruman

Saruman

 

Parusarun

 

透過上述的考察,我們可以知道,以哆囉滿(Turoboan)為首的一系列村落,事實上係分佈在北起花蓮立霧溪口、南迄秀姑巒溪口的海岸與縱谷地帶;其中,絕大部份的村落,屬於阿美族。換言之,西班牙在台時期,其影響力或族群接觸範圍,不僅止於雞籠、淡水的北部地區,與東台灣的族群亦有相當程度的互動。這個答案並不令人意外,我們只要想到當時西班牙的主要殖民地係菲律賓,東海岸幾乎是西班牙人北來必經的路線,則花東海岸的原住族群村落被其列為「省區」,是可以理解的。

當然,此一辨正還需要更多的考證工夫做細節的推敲,但十七世紀哆囉滿地理位置的確定,既牽涉到馬賽的分佈範圍,也關係到哆囉美遠人的移動方向,及族群演變的歷史層次;換言之,Takili地區做為族群遷徙、居停、分殊的地位,具有非常關鍵的意義。所以,哆囉美遠、Takili在Sanasai傳說圈裡的角色、地理形勢,是相當值得深入研究,而應該避免回到原點的錯誤。

(四)小結

圖十

綜合上面的討論,本文以 圖十來表達Sanasai傳說圈的空間範圍,與馬賽人在不同時間層──主要以十七和二十世紀初的時間為參考點──的分佈變化。儘管由圖示中,顯露出Sanasai與Basai關係的極強暗示,卻仍無助於謎題的解答。但,無論如何,馬賽做為一個族群,其分佈的動態變遷,有益於我們修改向來對台灣原住族群的某些刻板概念,例如只用一張語族分佈圖,就以為可以說明所有族群在台灣的空間分佈狀態及類緣關係,而忽略族群的自主性遷徙及彼此間的各種互動關係,都足以改變族群的版圖。若再加上時間的因素,則複雜性將更超出我們的想像。

五、結語

本文係筆者所進行從淡水河口到秀姑巒溪口族群區域研究的基礎工作,也是延續個人1995年以來的相關研究,目的在試圖釐清分佈於該區域的凱達格蘭、馬賽、噶瑪蘭及阿美諸族群,在口碑傳說、文獻資料和族群現實間錯綜複雜的關係與現象。由於阿美族的資料過於龐大,非筆者在短期內所能掌握,考古、語言等資料也不及處理。因此,本文遂純以傳說圈的區域範圍,做為討論基礎,並特別強調時間的因素、歷史的結果,使族群的樣貌顯現著「永恆之變」。任何族群圖像,都只是整個時間流程中的一片橫切面;下刀的地方不同,內涵就不同。即使族群處在一個穩定狀態下,也仍存有內在的變化;何況大部份的族群,並不是凝固不動的膠著狀態。「變動」的歷史思惟,將有助益於我們對台灣原住民族,建構動態的族群歷史圖像。

註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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