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埔文化專題

南崁地區的平埔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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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本文以區域研究的角度探討南崁地區的平埔族群,所謂南崁地區是指南崁溪流域,平埔族群則指分別居住在南崁溪上、中、下游的龜崙社、南崁社和坑仔社。討論的主題有坑仔、南崁、龜崙社的地域分佈,南崁地區的區域開發與族群關係,以及交通路線開闢和族群互動。

歷史文獻對南崁地區的平埔族記載十分有限,因此除了文獻記載以外,本文參考土地申告書、公私藏古文書、日治時期戶口調查簿並透過長期田野調查勾勒出坑仔、南崁、龜崙三社社域。在研究中發現南崁地區的海上、路上交通路線在在影響到區域開發;坑仔、南崁、龜崙社由於南崁溪流域連結而成的水系網絡牽引出族群互動和婚姻圈。

這篇文章是從較寬廣的視野對南崁地區的平埔族做初步的探討,至於土地、社會組織、族群譜系等問題尚有待日後繼續研究。

關鍵字:平埔族、南崁溪、南崁社、坑仔社、龜崙社

一、前言

所謂「南崁」從明鄭時期以來指涉的地區大約是桃澗北部海岸,南崁港上陸以後,北以淡水為界,東到今天的龜山,西到今之八德鄉,一日腳程所能至之處皆為南崁<ref>張正昌,《蘆竹鄉志》,蘆竹鄉:蘆竹鄉公所,民國八十四年,頁4-5。</ref>。南崁地區的平埔族群屬凱達格蘭族,康熙五十一年(1712)的《重修台灣府志》將坑仔社、南崁社、龜崙社、霄裡社,通稱為「南崁四社」,但是從交通路線、婚姻圈、宗教信仰等面向來觀察,坑仔、南崁、龜崙社關係密切,往來較為頻繁。霄裡社的平面距離雖然接近上述三社,但是在空間上,卻是一個較為獨立的社域,和其他三社的互動關係比較微弱,從日治時期的戶口調查簿分析,「南崁四社」中的坑仔、南崁、龜崙三社相互遷徙、通婚的記錄相當頻繁,霄裡社則似乎與三峽、大溪、楊梅、竹塹一帶的族群關係較為密切;雖然不乏霄裡、龜崙社頭目聯名簽署之地契,但是僅止於養贍埔地衍生之租贌問題,因此筆者推論清代文獻上稱呼之「南崁四社」可能只是行政管理上的歸類,不能反應實質的族群系統。坑仔、南崁、龜崙社的關係之所以較為密切,似乎和南崁溪水系連結成的網絡有莫大關係。因此本文不以慣用的分類來討論南崁地區的平埔族群,而是以生活空間和地緣為切入點;探討對象是分別居住在南崁溪上、中、下游的龜崙社、南崁社和坑仔社,霄裡社則待後日為文論述。

南崁地區平埔族群,日治初期曾有日本學者在此做過語言調查和記錄,可惜對社群生活情形的記載非常少,而且此區因開發很早,三個社群的傳統文化已經消失,以目前田野調查所瞭解的情況是,無住民語言殘存,宗教信仰、風俗習慣完全漢化,缺乏較有組織的祭祀公業,沒有保存古文書,社民的遷移情況十分模糊;在這種情況下,南崁地區平埔族群的訪查過程相當困頓。

本文的入手材料有:荷據時期文獻(譯本)、方志、清代台灣大租調查、台灣公私藏古文書,並嘗試由日治時期的「土地申告書」和戶口調查簿,畫出南崁地區平埔族的輪廓。但是日治時期的「土地申告書」和戶口調查簿資料十分龐雜,現今除了整理出日治時期三社的社域和重要家族譜系以外,進一步的土地、人口資料仍有待爬梳及分析。

本篇文章不就南崁地區的各個平埔族一一加以詳細論述,而是從區域史的角度為著眼點,先勾勒出族群的地域分佈,再從區域開發、交通路線來看族群轉化與互動關係。

二、南崁地區平埔族群的地域分佈

(一)南崁地名由來

南崁原來泛指桃園沖積扇北部之總稱,其地名之由來大致有兩種說法:一說由於是平埔族「南崁社」的分佈區域,故以此為地名<ref>安倍明義,《台灣地名研究》,台北:武陵出版社,民國八十一年三版,頁129。</ref>。一說鄭成功軍隊曾在南崁港(今蘆竹鄉海湖村)停泊,由海上眺望港口附近地形乃一斷崖,南崁恰好在斷崖之南,因而得名<ref>盧築庄役場,《盧竹庄志》,昭和八年,頁2。</ref>。

平地

實際上,南崁港附近為平地,由港口往內陸走,地形自西北向東南、東北逐漸升高,到蘆竹鄉南崁村、龜山鄉南上村、大坑村為台地地形,這種濱水高處的陡直崖面,閩南語稱之為「崁」。又因為於南崁港之南,所以稱為「南崁」。龜山鄉南上村、大坑村地勢最高,舊稱「南崁頂」,蘆竹鄉南崁村、錦興村在「崁」下,舊稱「南崁下」。

本文所稱之「南崁地區」指南崁溪流經的區域,包括今天的龜山鄉和蘆竹鄉。這區域內的平埔族為凱達格蘭族的坑仔社、南崁社、龜崙社。

(二)地域與人口分佈

南崁溪流

南崁地區地形上以桃園台地西北部、林口台地和龜山丘陵為主,屬古石門沖積扇,有南崁溪流貫其中,坑仔社、南崁社、龜崙社便活動於其間。這三個平埔族群在清代分佈情形大致如下:

坑仔社:位於林口台地西側,南崁溪支流坑仔溪谷地中,包括坑仔、頂社、土地公坑、山鼻仔、赤塗崎、貓尾崎等聚落,相當於今天蘆竹鄉坑子村、外社村、山鼻村及坑口村、山腳村的一部份。頂社因海拔較高,又是坑仔社地,故名。坑仔社以前分頂社、下社兩小社,下社位於頂社外方,後來改稱外社。

南崁社:在林口台地西南側崖下,及南崁溪短小支谷中。包括營盤坑、山鼻子、羊稠坑、廟口、大坑、陳厝坑、員林坑、番仔窩等聚落,相當於今天蘆竹鄉南崁村、內厝村、五福村、山鼻村一部份,及龜山鄉大坑村、南上村,有大坑溪、南崁溪、羊稠坑溪、營盤坑溪流經<ref>坑子、南崁、龜崙三社的社域由日治時期的土地申告書歸納整理出。</ref>。

龜崙社:在林口台地南崁溪上游坑谷及支流楓樹坑坑谷,包括楓樹坑、新路坑、舊路坑、大湖、大埔、社后坑、西勢湖等聚落以及樹林、鶯歌的一部份,相當於今天龜山鄉楓樹村、新路村、舊路村、大崗村、嶺頂村、兔坑村,有楓樹坑溪、塔寮坑溪、兔子坑溪流經。整個龜山鄉除了大坑、南上村以外,幾乎都是龜崙社社域。

由坑仔社、南崁社、龜崙社分佈的地理環境來看,以部落為單位的社民大多居住在台地崖下或山麓、溪谷,尤其河流的交會處。甚至可說南崁、坑仔、龜崙社的生活空間便是以南崁溪貫穿其間。南崁溪發源於林口台地菜公堂附近之牛角坡,向南流經舊路坑,折向西南流,於新路坑會合楓樹坑溪,轉向西北經大澮溪及小澮溪之間,流經水汴頭,會合茄苳溪、大坑溪、坑子溪,至竹圍的南崁港入海。沿途流經龜山鄉、桃園市、蘆竹鄉、大園鄉,主要支流有楓樹坑溪、大澮溪等。

南崁溪全長約四十餘公里,是桃園縣北區的重要河川,過去流量相當穩定,在石門水庫未興建,桃園大圳未修築以前,沿溪四鄉鎮近萬公頃農田,大多靠南崁溪供應灌溉和飲用水<ref>黃浩明,《龜山鄉志》,龜山鄉公所,民國七十九年,頁56-57。</ref>。相同的,南崁地區的平埔族群,在經濟上、生活上也從南崁溪獲得所需資源。

社民的經濟型態,可能以游獵粗耕為主,阮蔡文詩云:<br>擺接發源初,湜湜水之社;隔領南龜崙,南崁收臂指。 <br>凡此淡水番,植為狗尾黍,山芋時佐之,原不需大米<ref>《諸羅縣志》,卷十一,康熙五十六年,頁984-985。</ref>。<br>巡台御使黃叔璥在《台海使槎錄》中也提到:

番多不事耕種,米粟甚少,日三餐俱薯芋;餘則捕魚蝦鹿麂。採紫菜、通草、水藤交易為日用且輸餉,易用屬米嚼碎為酒,如他社<ref>黃叔璥,《台海使槎錄》,乾隆元年,頁136。</ref>。

由以上的描述可知,社民以地瓜、芋頭為主食,並且就溪捕蝦捉魚,採食水生植物;在山林則狩獵打鹿。坑仔社、南崁社、龜崙社都居住在臨水近山處,在漢人深耕細作的農業技術尚未傳入以前,這種環境取食飲水容易,是相當理想的生活空間。

南崁地區的平埔族群,是否由台灣北部遷移至今天的桃園北部一帶<ref>李壬癸在《台灣北部平埔族的種類及其互動關係》一文提到,北部凱達格蘭族直到最近一、二百年才有一部份南下遷移到桃園 北部一帶,但是這個說法並沒有見諸文獻記載。民國八十五年十月平埔小組討論會中,李壬癸表示:從語言學上來看,南崁社介於巴賽和雷朗之間,遷移時間可能要 修正為二、三百年左右較正確。</ref>,由於資料不足,無法得知,但是從文獻有記載南崁諸社開始,南崁諸社就不曾有大規模的遷徙;若有,也只侷限在社域內<ref>「坑仔社」的原址或說在南崁北方坑仔附近,現址在原址北方之頂社、及外社。安倍明義,《台灣地名研究》,頁129。又筆者在南崁、坑仔、龜崙等社進行田野調查時,除了龜山地區的傅姓自稱來自三峽竹頭北以外,各社耆老都沒有番社遷移的記憶。</ref>。康熙年間的《台灣府志》、和《重修台灣府志》的「台灣府總圖」,南崁地區曾標示有南崁社、奶奶社、坑仔社、龜崙社,乾隆七年《重修福建台灣府志》則不見奶奶社,此後文獻亦不復見其名,是否遷移或與他社合併,難以考證。

有關南崁地區平埔族人口的統計,首見於荷蘭時期番社戶口表,當時的調查可確認的只有南崁社(Parricoutsie)<ref>中村孝志,〈オランダ時代の台灣番社戶口表につて〉,《南方文化》20,1993.11。龜崙社未確知。</ref>,南崁社人口、戶數分別是:

~~~表格~~~

1647年

1648年

1650年

1654年

1655年

387人(111戶)

376(111戶)

530(160戶)

259(78戶)

157(46戶)

~~~~~~

南崁社

康熙末年到乾隆七年(1742), 南崁社(包括南崁、坑仔、龜崙、霄裡四社)一共納餉九十八兩七錢八分四釐<ref>見《重修台灣府志》,康熙五十一年。又《重修福建台灣府志》,乾隆七年。</ref>。同治九年(1870)調查各社番丁,南崁四社有八十五丁,其中霄裡社徵銀六兩,龜崙社五兩,坑仔社二兩五錢,南崁社三兩五錢<ref>陳培桂,《淡水廳志》,頁90。</ref>。乾隆年間詔令,番黎照民丁之例,每丁徵銀二錢,以此換算,龜崙社有二十五丁,坑仔社十二丁,南崁社十八丁,霄裡社三十丁。根據日治初期明治四十二年(1909)所調查的「熟蕃戶口」,南崁社有十八戶,男五十一人,女四十五人,共九十六人。龜崙社三十六戶,男一○三人,女五十七人,共一六○人<ref>《熟蕃戶口及沿革調查綴》,明治四十三年,桃園廳部份。</ref>。這份調查中,南崁地區的平埔族,獨缺坑仔社人口統計,其原因不詳。

~~~表格~~~

日治中期,南崁地區的平埔族人口統計如下:

 

蘆竹庄

龜山庄

 

戶數

人數

戶數

人數

-

大正10年

35

128

86

42

-

-

-

-

大正11年

32

136

91

45

-

200

125

75

-

大正12年

34

143

107

36

-

192

123

69

-

大正13年

34

130

92

38

-

173

84

89

-

大正14年

23

143

100

43

-

-

-

-

昭和 1年

29

116

85

31

-

-

-

-

昭和 2年

27

121

84

37

-

-

-

-

昭和 3年

33

138

92

46

-

-

-

-

昭和 4年

29

132

89

43

-

-

-

-

昭和 5年

29

122

81

41

-

-

-

-

昭和 6年

34

132

89

43

48

184

117

64

-

昭和 7年

27

140

84

56

-

-

-

-

昭和 10年

-

-

-

-

-

190

123

67

-

昭和 11年

31

127

85

42

48

177

107

70

~~~~~~

註:

1.大正十四年戶數二十三,原資料《蘆竹庄志》所記疑有誤。

2.蘆竹庄平埔族包括坑仔社、南崁社。龜山庄為龜崙社。

資料來源:

  • 蘆竹庄役場,《蘆竹庄志》,昭和八年,頁16。

  • 野口勇,《龜山庄全志》,昭和八年,頁29-30。

  • 桃園郡役所,《桃園郡要覽》,昭和十二年,頁6。

  • 台灣總督府,《國勢調查結果表》(上),昭和十年,頁193。

  • 新竹州,新竹州第二、三、四統計書,大正十一、十二、十三年。

從以上日治時期的統計看來,南崁諸社平埔族人數除了在昭和一、二年略微下降以外大致穩定,同時期的漢人人口則增加較快,其原因為平埔族與漢人通婚頻繁,另一方面在日治時代,日方極力消除漢番之別,使社民色彩逐漸消失之故。

事實上從歷史的發展來看,平埔族的漢化程度隨著地區的開發而日漸加深;開發甚早的南崁地區,平埔族群的漢化也相對很早。

圖三 南崁社、坑仔社、龜崙社域略圖

三、區域開發與族群關係

南崁地區的開發以南崁一帶最早,其次為坑仔社域,龜崙社社域居於龜山丘陵,由於位置較封閉,漢人入墾年代晚於坑仔、南崁社域。以下分別就南崁、坑仔、龜崙社域的開發討論之。

(一)南崁社域

台灣各平埔族多以其語言為社名,漢人入墾後就其社名漢譯音稱呼其地,但是南崁、坑仔社是少數的例外。南崁社在荷蘭時代番社戶口表上稱之為P1rricoutsie<ref>中村孝志,〈オランダ時代の台灣番社戶口表につて〉,《南方文化》20,1993.11,頁190。</ref>,清初文獻則已經稱南崁社,這可能意味漢人相當早就進入此一區域。

明代末年就有漁民、農民、商賈在此區域活動,這些漢人為移動性人口,往來於大陸與台灣。此外,海盜亦不時出沒。明崇禎元年(1628)西班牙人佔領淡水,招來平埔族、漢人傳教撫化,曾南下竹塹。當於西班牙人或許已經和南崁地區平埔族有所接觸,但不曾留下記錄。

明天啟四年(1624)荷蘭人佔領台灣南部,荷人將西人逐出台灣以後,勢力便達到台灣北部。一六二四年到一六二五年,荷人摩西.克拉斯生.柯曼士(Moses Claesz Coomans)所繪製的地圖已標示出南崁(Lamcam)<ref>曹永和,《台灣早期歷史之研究》,台北:聯經出版社,民國八十年四版,頁332-333。</ref>。荷蘭台灣長官夫藍索亞.卡朗於一六四四年,命彼得.彭恩(Pieter Boon)擔任遠征隊指揮,往雞籠討伐東北部未歸順各村社。在達成任務後,朋恩開通淡水到大員的道路,途中用武力使中途的南崁等社歸順,並將這一帶的道路、村落及山川繪成地圖<ref>同前書,頁354。</ref>。到一六五○年,歸順荷蘭人的番社已達二百七十社以上<ref>同前書,頁38。</ref>,在各番社派有政務人員、宣教士管理原住民,並在各部落選出「長老」,經台灣長官任命,管理各部落,並將全島分為北部、南部、淡水、卑南覓集會區調查番社戶口。

荷人在台灣的經營以經濟利益為主,自一六四○年開始,對歸順各社的番產交易,採包稅的「贌稅制」,獲得特許的漢人充當「社商」,和平埔族進行貿易。從此平埔族自給自足的經濟型態開始轉變。除了對番社課稅,在台灣沿海捕魚的漁船則徵收漁業稅。熱蘭遮城日誌一六五四年四月三十日條下,載有沿海漁業承包情形,南崁(Lamcam)是台灣八大漁業承包區之一<ref>同前書,頁237-238。</ref>。史籍記載,南崁地區麋、鹿、野牛甚多,可能這些獸類的交易相當頻繁,再加上南崁是漁業承包區之一,荷據時期南崁地區在商業的重要性應該遠超過農業。

明永曆十五年(1661),鄭成功驅逐荷蘭人在台灣建立政權,設承天府及天興、萬年二縣,南崁地區屬天興縣。其後鄭軍在南崁港登陸,對南崁附近的番民用兵,趕走番人後,駐屯於今天南崁廟口一帶。明永曆三十六年(1682)鄭克塽遣其將陳絳守雞籠鎮撫番人,並在南崁地方設柵防守,闢有營盤田,今天南崁還留下「營盤」之地名<ref>桃園廳,《桃園廳志》,明治三十九年,頁二五四。又蘆竹庄役場,《蘆竹庄志》,昭和八年,頁3。</ref>。由於屯田兵及前來開墾的漢人日多,南崁一帶社民逐漸從漢俗、改漢姓(夏、藍、陳、干、林等),與屯田兵通婚,並攜手開墾南崁社域的田園,不過當時只有點狀的開墾<ref>同前書,頁2-3。</ref>。

清廷領有台灣以後,鄭氏屯軍大部份撤回大陸,而南崁的屯兵既有相當人數與當地平埔族通婚,可能仍然留在台灣。清初禁止大陸人民來台,所以本區的墾務呈現衰退現象。康熙三十六年(1697),郁永河經過南崁地區時,對此區的印象是:

自竹塹迄南崁八、九十里,不見一人一屋,求一樹就蔭不得,掘土窟,置瓦釜為炊,就烈日下,以澗水沃之,各飽一餐。途中遇麋、鹿、麏、麚逐隊行,甚夥。驅獫、猲、獟獲三鹿。既至南崁,入深箐中,披荊度莽,冠履俱敗,真狐、貉之窟,非人類所宜至也<ref>郁永河,《裨海紀遊》,成文出版社,頁60。</ref>。

南崁一帶,自荷據、明鄭時期以來已有經營,當不致如郁永河所描寫之荒涼不適人居,可能郁永河從台灣南部北上到北投採硫時,從竹塹上行,到南崁附近便轉向西北,沿海岸線進入八里坌,並沒有經過南崁廟口一帶,不知當地開發的情形。但是南崁地區確實只有點狀開發,他處仍一片荒野蠻煙,諸羅縣外記曰:

竹塹過鳳山崎,一望平蕪,捷足者窮日之力乃至南崁,時有野番出沒,沿路行者亦鮮,孤客必倩熟番持弓矢為護而後行,野水縱橫,或厲或揭,俗所云九十九溪也。遇陰雨天地昏慘,四顧淒絕,然諸山秀拔,形勢大似漳泉,若碁置村落,設備禦,因而開闢之,可得良田數千頃。

由以上描述可知,南崁地區在康熙年間,不但平埔族活動於其間,還時時有生番出沒,對行旅造成莫大威脅。

康熙末年,有來自廣東嘉應州的粵人,在今天南崁五福宮附近,向社民借地搭草為寮,渡海往來載裝貨物和社民進行交易<ref>蘆竹庄役場,《蘆竹庄志》,頁2。</ref>。由於南崁港是台灣通往福州、廈門和汕頭等處的自然良港,清初即多私渡開墾者,加上海盜趁機出入,治安堪憂。於是康熙五十一年(1712),清廷在台灣設淡水分防千總,大甲溪以北置七塘官兵,每塘兵力約五到十名,南崁為七塘之一<ref>見《諸羅縣志》〈兵防總論〉。</ref>。

雍正年間,漳泉移民日多,漸次開闢南崁廟口(今蘆竹鄉五福、山鼻村)、內厝(今蘆竹鄉內厝、錦興村)、南崁下(南崁村)。雍正六年(1728),福建漳州人郭光天獲福建總督諭准,並派遣兵勇一百零六名,偕至北路,逐番開墾。行至南崁社,桃園之境,因前面山險林森,停止續進,於是暫屯該處<ref>桃園縣文獻委員會,《桃園縣志》,民國五十一年,頁25。</ref>。

另外艋舺置北路淡水營都司,兵丁六百三十名來自福建,從八里坌登陸後,分屯南崁廟口、營盤坑等塘汛以固守備。依例三年期滿新舊兵丁交替,但期滿可退者多不願歸去,雍正末年流集於三塊石和拔仔林一帶,而與南崁方面的移民闢墾竹圍到海口之地(今蘆竹鄉海湖村)<ref>《蘆竹庄志》,頁2-3。</ref>。

當大陸渡台的移民日多,土地的需求日漸殷切,平埔族土地陸續出贌或出典給漢人,由於土著生性樸質,漢移民往往利用種種方法巧取豪奪;清廷也注意到土著地權逐漸流入漢人手中的現象,於是一方面制訂法令加以保護,一方面從教育著手。雍正十二年(1734),設立義塾和「土番社學」。淡屬土番社學共有六處:淡水社、南崁社、竹塹社、後龍社、蓬山社、大甲東社。南崁社學成為社民接受漢族文化的重要場所<ref>雍正年間平埔族進入社學就讀的人數無法得知,但是坑仔社藍姓知其先祖曾接受漢人教育。許對(藍家媳婦仔)報導,民國八十五年六月十八採訪。</ref>。南崁社學後來日漸廢弛,直到道光年間才再度振興。坑仔社藍煥章曾舉脩生,給社民很大的鼓舞<ref>《熟蕃戶口沿革調查綴》,明治四十三年。</ref>,可惜到咸豐年間社學終於廢止。

乾隆年間,台灣墾務達到另一個高潮,南崁地區也湧入大量移民。乾隆二年(1737)粵人薛啟隆率丁數百名渡台,由南部北上,入墾虎茅庄,墾區東到龜崙嶺,西到崁仔腳,南至霄裡,北迄南崁<ref>桃園廳,《桃園廳志》,明治三十九年。</ref>。乾隆初年,有詔安縣人呂廷玉來墾,中葉有南靖縣人邱德發入墾,接著有客籍永定縣人江仰輝、鎮平縣人巫玉宗、巫玉富二兄弟、巫永蘭六兄弟,閩籍平和縣吳兩全入墾<ref>洪敏麟,《台灣舊地名之沿革》,(第二冊),台中市:台灣文獻委員會,民國七十三年,頁39。</ref>。

乾隆年間南崁地區的移民,為了酬神歲祭,原有的草廟自然有重修的必要,遂於乾隆五年(1740),正式興建元壇廟及其旁之大眾廟。元壇廟最初只是一間草葺小廟,相傳鄭軍所攜帶之護身符掛於樹梢,民眾祈禱求福頗為靈驗,便建廟立神,由漢人和平埔族人共同奉祀。由此可見南崁、坑仔社遠在明鄭時期就已經接受漢人的宗教信仰,元壇廟附近不久就成為該地區的中心,「廟口」之地名因而產生。

乾隆二十五年(1760),元壇廟附近的墳塚因年久失修,枯骨暴露,見之不忍,於是南崁總理李元田和熟番土目何順乾,發起南崁附近民眾募款將枯骨安葬,並建立大眾廟。根據南崁地區平埔族風俗,族人死後僅以鹿皮裹身掘地掩埋,立一石頭為記<ref>夏石定(住坑仔村社底)報導,民國八十五年六月十四日採訪。</ref>。從這件事可推測當時南崁社土目與漢人的合作關係良好,而且平埔族人的墓葬方式可能也逐漸從漢俗。

乾隆二十七年(1762),南崁社通事萬里嘓招漢佃張士輝開墾轆狗尾荒埔,契文如下:

立招給墾批南崁社通事萬里嘓有承租荒埔壹所坐落土名轆狗尾,東至陳家田為界,西至徐家田邊大車路為界,南至大車路為界,北至陳家田為界,四至界址各踏明白,今因社番乏力耕作,將此荒埔情愿招佃開墾,茲有漢人張士輝前來承墾出過給批銀參拾大員正銀,即日收訖此荒埔付聽佃人前去開墾水田,其水源任從灌溉,其大租依庄例聽南崁社業主一九五抽的,車運到社交納,若開墾成業或佃人要回唐,任從佃人轉賣以為工本,而業主亦不得刁難阻當,此係業佃兩愿,各無反悔生端,保此荒埔係崁社承租物業,與別社無干,並無重張招給別佃來歷交加不明等情,如有不明,南崁社業主出首抵當不干佃人之事,今欲有憑立招給墾批壹紙付執為照<ref>《蘆竹庄誌》,頁9。</ref>。即日收過給批銀參拾員完足再照
知見甲頭 麻希納
為中人夥長 黃志燕
代筆人 湯亞卿
南崁霄裡龜崙
乾隆貳拾柒年貳月 日立給墾批南崁社通事萬里嘓 坑仔等四社通事
萬里嘓戳記

南崁社通事萬里嘓招漢佃的原因是,「社番乏力耕作」,可能南崁廟口一帶漢人已經墾成水田,社民的農耕技術遠不如漢人,加上社丁公差勞役繁重,只得招漢佃墾耕。

乾隆三十一年(1766),陳登觀等向南崁等社通事麻美屢等買入營盤坑荒埔,契文如下:

立給佃批南坎等社通事麻美屢仝南崁社番甲頭大頭等,承祖遺下有水田帶荒埔壹所,坐落土名南崁盤坑,東至陳家厝前直上崙頂為界,西至磚仔墓後為界,南至溪圳底為界,北至崙頂為界,四至界址踏明。本配坑水灌溉,此業因于乾隆貳拾五年間原通事萬里嘓在日,因欠公項,無奈托中將埔地併水田立賣與陳登觀出頭承買,依時價番銀壹佰貳拾大,足其銀隨即收訖,其田併埔交付與陳登觀管掌,及萬里嘓身故,係屢胞叔夏侯立承理通事具稟前憲于未蒙訊結,胞叔夏侯立亦故,矣屢接理通事,蒙前憲夏查案吊審掌斷原契抹消,附卷著令陳登觀向屢另給換新佃批付執管業,但茲登與屢幸有公親勸議兩相和氣,免得互合遵憲斷立給換佃批,即日憑公面議與陳登觀再貼出犁頭銀肆拾大員足,交屢以為公費之資,其銀從公收訖,其荒埔併水田愿付與陳登觀前去自備工本築堤源墾灌溉,永為已業,其田明丈貳甲壹分零配納大租谷壹拾柒石正,逐年早稻收成之日,登自車運到社倉,煽淨交納不敢少欠升合,給出完單,倘登日後欲回唐或移居別處,任聽登主裁退耕以充工本之資,屢等眾番不敢阻當,亦不敢爭執,等情此係兩愿各無反悔,今欲有憑立給佃批壹紙執永照<ref>《蘆竹鄉志》,頁11。</ref>。

即日收過佃批內犁頭銀肆拾大員足連前湊共銀壹百陸拾大元再照

即日再批明其東畔出泉坑併帶在內批照
知 見 陳和觀
業 主 公親 徐標觀
張輝觀
黃初生
社記 林偕逢
番甲 頭大頭
乾隆參拾壹年拾壹月 日立給佃批南崁等社通事 麻里屢

這份契字透露幾點訊息:

1、「南崁等社」通事麻美屢賣與陳觀登等人的土地座落於南崁營盤坑,是祖先遺留下來的水田帶荒埔。這塊土地的一部份有溪水灌溉,已開墾成水田,可知南崁社社民已經習得漢人的農耕技術,從事稻作。

2、在萬里嘓任通事時因欠供項而賣出這塊土地,可見當時南崁社的農耕、游獵所得已不足納餉,必須出賣土地維生。

3、乾隆二十五年(1760)南崁社通事為萬里嘓,由另一份契字上得知,萬里嘓為南崁、霄裡、龜崙、坑仔等社通事,萬里嘓身故後,由夏侯立承理通事,夏侯立亦故,麻美屢才接任。坑仔社業戶夏侯立是麻美屢的胞叔,可能麻美屢出身坑仔社。

4、佃批由「南崁等社」通事麻美屢代表具名,而麻美屢承自萬里嘓、夏侯立,所以「南崁等社」應該是坑仔社、霄裡社、龜崙社、南崁社。

5、文中表示,乾隆三十一年(1766)夏侯立已經身故,但是另一份給墾字立契年份為嘉慶二年(1797),給墾人是夏侯立,兩者時間相差三十一年,到底夏侯立到嘉慶二年是否仍然建在令人生疑。

大約在乾隆二十年間,南崁一帶的墾業已擴展至坪頂、大湖、苦苓林、菜公堂、山尾、西勢湖、頂湖、下湖、員林坑及龜崙口一帶。乾隆中葉,移住者更多,或自南部北移,或從海岸登陸;<ref>《桃園縣志》,頁35。</ref>。漢民向平埔族租贌、買地或佔墾,逐漸握有土地實權,漢人聚落逐漸形成,余文儀《續修台灣府志》中已出現「南崁庄」之地名。到嘉慶年間,南崁一帶荒埔已經墾成田園。南崁廟口附近漢人愈來愈多,使南崁社社民的生活環境大受影響,可能因此在乾隆到嘉慶年間,遷移至林口台地西側崖麓谷口的「番仔厝」(今山鼻村近山丘陵處)。

至於南崁頂社又叫番仔窩、南崁頂(今龜山鄉大坑村、南上村)一帶,入墾者以陳姓為大族,陳姓原籍泉州南安縣,乾隆年間來台,始居大加蚋,後來遷至桃澗堡坪頂,再遷居陳厝坑(今南上村)。同治初年,南崁庄發展成「南崁街」,坑仔口也成為「坑仔口庄」。同治五年(1866),元壇廟第四度修建,並添建「聖蹟亭」,參與捐獻聖蹟亭的成員是南崁頂庄、南崁下庄、南崁廟口、坑仔庄、蘆竹厝庄等五大庄。捐地者「業主李成金」,另有業主「夏永傳、夏炳峰」,他們應該都是當地擁有大租權的地主。捐款最多的是「欽加都司府藍煥章」,捐銀六元。由坑仔社藍家族譜得知,藍煥章出身坑仔社,為藍家族譜記載的第四代,譜名東山,生於道光九年,二十歲入泮,曾入「社學」並舉脩生,後來隨軍(武朥灣屯司廳)征戰,同治初年,戴潮春事件時,因收復彰化城有功,獲賞戴藍翎軍功四品銜<ref>《藍姓族譜》,林周員提供,民國八十二年七月七日採訪</ref>。另外「土目潘有福」(為光緒初年的南崁社通事)捐銀貳元。

由碑文列舉的參與人員來看,南崁地區五大庄為漢番族雜處,平埔族漢化可能已經相當深厚。《淡水廳志》風俗考記載:

風俗之移也,十年一小變,二十年一大變,淡水番黎較四邑為多,-----今自大甲至雞籠,諸番生齒漸衰,村墟零落,其居處、飲食、衣飾、婚嫁、喪葬、器用之類,半從漢俗。即諳通番語者十不過二、三耳。誘而馴之,罔不過遵禮義之化也<ref>陳培桂,《淡水廳志》,頁294-295。</ref>。

南崁社、坑仔社社民除了改從漢族宗教信仰以外,光緒十五年(1889),馬偕牧師渡淡水河,經八里坌、五股坑,來到坑仔外社一帶傳教。同年馬偕也到南崁,在後街仔(今五福橋上方)購屋傳道。此時已進入日治時期。

明治二十九年(1896)七月,暴風雨摧毀教堂,馬偕與林日旺、吳添友商議重建禮拜堂,於是向林日旺購羊稠坑之地。林日旺原為道士,其子干信平本來以刻佛像為生,干家<ref>干家可信的最早祖先是干史栮,干史栮無子,只有一女記娘,記娘招贅愿仔,兩人沒有子嗣,於是認養莊乞為女,莊乞招許原 註釋為夫。干家鄰人潘家以強悍手段佔有干家土地,莊乞忿而拔掉其圍籬。兩家因而齟齬,潘家召其族人打死莊乞丈夫許原註釋,莊乞於是再招林日旺為夫。干靜娟報 導,民國八十三年五月二十一日採訪。</ref>。受馬偕引導,成為虔誠的基督教徒,林日旺是南崁長老會第一代長老,長子干信平、次子淋達玖相繼入淡水神學校就讀,其女林穩則畢業於台北高女,干家成為日治時期教育水準極高的家庭<ref>台灣基督教長老教會南崁教會,《南崁教會百年沿革志》,文章匯編自干彼得〈南崁教會沿革史〉,民國七十九年,頁8-10。</ref>。據干家後代指稱林達玖後來並娶馬偕牧師次女偕那美為妻<ref>《卓宗慶追悼會手冊》,干靜捐(干信平孫女)提供。按馬偕牧師的兩個女兒偕以利、偕媽利,分別嫁給柯淮思、陳清義,疑《卓宗慶追悼會手冊》記載有誤。</ref>。干信平與其妻潘麵<ref>干信平之父被潘家打死,其妻潘麵竟出身潘家,何以干家娶仇家女兒為妻,干家後代也不知原因。</ref>都致力於宣教工作,子女在日治時期都受到很好的教育。除了干家以外,南崁社潘家的潘打毛里也曾任長老會「傳道」一職。

羊稠坑禮拜堂購買契約

羊稠坑禮拜堂購買約

日治時期,日人極力消弭漢番之別,使平埔族融入漢人社會,日方在土地調查之後,取消大租權,確認過去的小租戶為業主,於是南崁等社實質上的土地的急遽縮小。

(二)坑仔社域

康熙五十二年(1713),賴科、王謨、鄭珍、朱焜侯組成的「陳和議」墾號請墾海山庄、內北投和坑仔口(今蘆竹鄉坑仔、外社、山腳、坑口、海湖等村)的三處草地,這可能是目前最可信賴的拓墾記錄<ref>尹章義,《台灣開發史研究》,台北:聯經出版社,民國七十八年,頁69。</ref>。坑仔社域雖然早在康熙五十二年便有可信的開墾記錄,但是整體而言,開發較南崁社域遲。

雍正十三年(1735),坑仔社土目馬難招佃陳老入墾坑仔社荒埔(大約在今貓尾崎一帶),契文如下:

立墾批字坑仔社業主夏侯立等,因雍正拾參年土目馬難仝眾番踏界荒埔壹所,并連四至山脊壹帶界址,東至樹林下番田,又東南角至坑崁橫路為界,西至虎茅庄路,南至毒龜難溝,北至溪在內,時招得漢佃陳老自備工本開墾田園,但無能可報陞科,至乾隆四年,備銀貳拾四兩繳付周添福代為報課陞科,定納租谷五拾七石,又納番谷參拾石正,貳谷共八拾七石正,不意周添福狼貪,將陳老完納租谷盡施南崁玄壇廟香燈之谷,至於馬難以後本社眾番問控取討租谷,蒙憲訊判當堂曉諭,就周添福所施八十七石之內配貳拾石納玄壇廟香燈之谷,仍陳老之侄陳進使備出銀參拾貳兩付業主夏候立自報陞科,增租貳拾壹石,計共田園墾批內壹百零八石正,以為定額課租,不論年冬豐歛,永為定例,日後不得增加減少,當日議仝白番撥出溪壹條,馬難坑,貓兒壁坑,土名阿族坑至赤途路崎坑,永付陳宅通流灌溉,永為子孫傳守,番民不得橫截或被大水侵東越西,亦是就溪開築灌,恐有社番私受立等低當不干陳家之事,此係大家甘愿樂從,各無反悔,口恐無憑,立墾批字壹紙付執為照<ref>《蘆竹庄志》,頁10。</ref>。

即日收過墾字內銀參拾貳兩正足訖再照

匏 倫
白 番 麻哺唻
支理蜜

坑仔社土目馬難在雍正十三年招佃,乾隆四年陳老備銀二十四兩要周添福代為報課陞科,納租谷五十七石,番谷三十石共八十七石。不料周添福卻把陳老準備完納的租谷當成香油錢,盡施於南崁玄壇廟(即元帥廟,今五福宮),以致馬難無法對眾番交差。後來經過官廳審問後判定陳老之姪陳進使,備銀三十二兩由業主夏侯立自報陞科,佃戶每年繳一百零八石的定額租,坑仔社並撥出溪流一條(推測是坑仔溪),讓佃戶灌溉其田,這才解決租谷被盜用的糾紛。

從這份契字可以知道,坑仔社域大部份是林口台地山坡,農作需引溪水灌溉,開墾地區多在山坡容易引水之處。山鼻陳家(與貓尾崎陳家不同宗)來自來自福建泉州府南安縣,雍正年間陳仲月率其弟仲特、仲將、仲麟來台,在山鼻村一帶開墾,約在乾、嘉年間已成為山鼻大姓<ref>見《藍園陳氏族譜》,民國七十四年續修。</ref>。嘉慶二年(1797)坑仔社業戶夏侯立等招林鑽觀承墾<ref>〈立給墾字〉,蘆竹鄉頂社林黏、林丕棻提供。</ref>。

坑仔社域的漢族移民多來自福建泉州,自八里坌登陸後,落腳於林口台地的亦屬坑仔社域的坪頂大南灣一帶<ref>由光緒十七年坑仔社課館發與大坪頂、新寮小租戶錢孝保的執照,可知大坪頂一帶為坑仔社社域。</ref>。由於土地貧瘠又缺水源,便轉入坑仔一帶開墾。如貓尾崎曾姓,來自泉州南安縣,於乾隆年間渡台,最初在大坪頂苦苓林居住,後來移居坑仔庄,為陳姓(可能是陳進一族)佃農,幾代辛苦經營後,反而取代陳姓為大<ref>參考《曾氏族譜》。貓尾崎曾國村提供。</ref>姓。頂社林姓來自泉州晉江縣,乾隆十年(1745)抵八里坌保大坪頂后湖,道光十四年林天賜一支率諸弟遷居貓尾崎曾家頂厝附近,道光十九(1839)年再遷至外社興化厝,耕作林本源水田。道光二十三年(1843)又從興化厝遷到頂社,耕種新竹新埔五分埔詹萬德水田<ref>林元芳,《林氏九牧衍派台灣家譜》,民國五十二年,林丕棻提供。</ref>。從林姓家譜推測,板橋林家最晚在道光以前,便已發展到坑仔社域,客家人也進入的相當早,可能他們是與坑仔社有租佃關係早期墾戶。閩粵械鬥以後,客家人遷離此地,成為不在地地主<ref>參考林元芳,《林氏九牧衍派台灣家譜》。</ref>。

由於坑仔頂社一帶溪水豐盈,墾務大有進展,在乾隆六年(1741)以前結庄形成漢人村落,而坑仔社的漢化或許更早於南崁社<ref>筆者在坑仔一帶訪查,坑仔社後裔對其族群的語言、風俗和族群遷移情形一無知曉。另外,從地契所見的坑仔社頭人都已從漢姓。</ref>。坑仔頂社社民也曾組神明會—福德爺會,限平埔族參加,到昭和八年(1933)調查成員還有十六人<ref>《蘆竹庄志》,頁47。</ref>。

坑仔社域坑口一帶,其地名由來有兩種說法:一說其地乃進入坑仔社谷口之處,而稱「坑仔口」。一說其地在坑仔社近海地方,閩人慣稱近海之處為海口,所以稱「坑仔口」<ref>洪敏麟,《台灣舊地名之沿革》,頁41。</ref>。兩種說法都與坑仔社有關,漢人入墾之初,可能與坑仔社有租佃關係,坑仔口土名「番仔厝坑」更是平埔族聚落的證明<ref>見《藍園陳氏族譜》,頁76,十四世陳仲月葬於坑仔口土名番仔厝坑。</ref>。乾隆四十九年(1784)坑仔口庄業主徐夏、徐傳招佃徐設觀,入墾坑仔口<ref>《蘆竹庄志》,頁7-8。</ref>。徐夏等人和徐設觀已是大租戶和小租戶關係,是否徐姓入墾之初,坑仔社為其番業戶,有待進一步考證。

坑仔社域的開發,仍以近山丘陵處即貓尾崎、外社、坑仔、山鼻、山腳等地區墾業較盛,坑口海湖一帶,因缺乏灌溉用水,發展情形略遜一籌。

(三)龜崙社域

龜崙社域

龜崙社域地形以林口台地和龜山丘陵(山仔腳山塊)為主,林口台地位於台北盆地西緣,原為古石門溪沖積扇的北部,後因台北盆地陷落,發生相對的上升,地盤上升後,丘陵為溪流所切割,而分為五個區域:舊路坑、新路坑、楓樹坑、兔子坑、塔寮坑。另外與今天龜山鄉接鄰的樹林、鶯歌一部份也是龜崙社社域。

清初此區地形險峻,又有凶悍的龜崙社民出沒,少有人煙。儘管如此,荷據時期遠征隊指揮彼得.彭恩(Pieter Boon),討伐東北部未歸順各村社後,開通淡水到大員的道路,途中用武力使南崁等社歸順,當時荷人已知龜崙社盤據山區<ref>張耀錡在〈平埔族社名對照表〉中指出,龜崙社即Konrounangh、Conrnangh、Kouronangh,但中村孝志〈荷蘭時期番社戶口表〉中對龜崙社究竟為哪一社則持保留態度。</ref>。可能彭恩開通的道路是從淡水一路走來,越過龜崙嶺,並非像清初,從淡水走沿海達南崁。

康熙年間的《台灣府志》和《重修台灣府志》都已經有龜崙社的記載,但是漢人入墾的年代要遲至雍正年間。雍正年間,有客籍嘉應州平遠縣人劉子桂、劉京璉、劉戊芳,潮洲府饒平縣人羅魁福來墾,最初入墾者以客籍佔多數<ref>洪敏麟,《台灣舊地名之沿革》,頁45。</ref>。

乾隆年間粵人薛啟隆率丁開墾桃園地區,勢力可能達龜崙嶺附近。乾隆十六年,龜崙社舉土目武郎,社民與漢人合力開鑿新路,使桃仔園到新莊的路線更加縮短。新路開通後,為防禦山路安全及漢番交惡事件發生,曾在山間設立隘口,作為漢番交易場所,「塔寮坑」(今龍壽村)因而得名黃浩明,<ref>《龜山鄉志》,頁19。</ref>。由於交通之便,龜崙社域以新路坑墾務最盛。

乾隆二十年(1755),郭光天後人郭玉振、郭崇碬、郭樽等,拓墾勢力達西勢湖、頂湖、下湖、山尾、菜公堂、大湖、苦苓林、坪頂、員林坑、龜崙口一帶<ref>《桃園縣志》,頁35。</ref>。乾隆二十八年(1763)的《續修台灣府志》已見龜崙口庄(今龜山村),龜崙口因地當龜崙社入口位置而得名。其地可能原有龜崙社民聚居,因漢人結庄,後來遷居楓樹坑頂社和新路坑之下社。乾隆四十八年(1783)龜崙社與海山庄業主張必榮劃定界址,言明以龜崙嶺(今龜山鄉樹林鎮交界)分水為界,水流東南者歸海山業主,水流西北者屬龜崙社。乾隆六十年(1795)龜崙社土目合欣與社佃張水元踏定鶯歌石下坑之山林埔地,可見漢人闢墾勢力已不斷侵入龜崙社域<ref>台北縣文獻委員會,《台北縣志》(四),成文出版攝影印本,民國七二年,頁1404-1409。</ref>。

楓樹坑之拓墾始於道光三年(1823),漳州府詔安縣人陳祖元之入墾<ref>洪敏麟,《台灣舊地名之沿革》,頁46。</ref>,道光七年(1827)卓大求從大湖移至楓樹坑,置田業數處,成為楓樹坑大姓<ref>卓伯弄重修,《卓家族譜》,民國四十三年,卓景輝提供。</ref>。

嘉慶十一年(1806),龜崙社土目箕山等,招漢佃謝光裕入墾龜崙社側畔埔地。契字如下:

立給山埔墾批龜崙社土目業主箕山,同社番阿辛、有辛,承父遺下埔地一塊,土名坐落本社側畔,東至本山埔竹圍背橫崗為界,西至簡宅田為界,南至大路透落簡宅埔園竹圍為界,北至邱、謝合置埔園腳路為界;四至界址面踏分明。今因此塊山埔旱瘠,幸無力墾種,又兼缺乏糧食,自愿給與莊鄰謝光裕承受,當日議定埔底價銀四十八大元正,交辛收足訖;即日將山埔給付承受人永遠管業,築屋居住,墾種竹木、果樹、地瓜、雜物,併結定遞年供納本社山租口糧銀二錢正。保此山埔委係辛承父遺產,並無番親寸土干涉,亦無重複典當他人財物為礙;如有此情,係辛一力抵擋,不干承受人之事。一給斷根,日後辛及子孫不得異言,永不得言及增找生端滋事。此係二比甘愿,兩無抑勒,今欲有憑,立給山埔墾埔批一紙,付執為照<ref>清代台灣大租調查書》,頁563-564。</ref>。

即日收過墾批內埔底銀四十八大元足訖,再照。

嘉慶十一年十一月 日。
代筆人 王瑞槐
伙長 小伊則
在場番親 阿尾
為中番親 阿仁
立給山埔墾批業主箕山同社番 阿辛

不同鄉籍的漢移民,因移墾競爭時而發生分類械鬥,乾隆至咸豐年間,龜崙口屢有閩粵、漳泉械鬥,直到咸豐九年(1859)最後一次漳泉械鬥以後,墾民才和平相處<ref>《龜山鄉志》,頁20。</ref>。清初漢人認為凶悍的龜崙社,雍正年間以後,在史籍上卻少見漢番衝突的記載,龜崙地區發生分類械鬥時,龜崙社似乎也不曾參與其中一方。可見龜崙社域的墾務競爭,存在於漢族之間,龜崙社民則逐漸隱淡於一波波的開發過程。

綜觀龜崙社域的開發與交通路線的開闢息息相關,乾隆年間清廷弛私渡之禁,造就了移墾的台灣盛期;對龜崙社域而言,乾隆年間墾務大興,新路開通是關鍵因素。事實上不只龜崙社域,整個南崁地區的平埔族群都因交通路線的開闢,產生各種互動關係。

四、交通路線的開闢與族群互動

(一)海上交通--商業之路

1、清代以前的海上交通

南崁地區的早期發展,和鄰近南崁港有極大關係,也因此南崁的對外聯絡以海上交通較為重要。自嘉靖末年以來,大陸已有許多漁船和商船進入台灣本島,南起北港,北到淡水、雞籠,本區也不時有漁民、商人、海盜進出。

遠在十六世紀,日本人已經到今日的桃園地區收購鹿皮。荷蘭時期,荷人以經濟利益為重,汲汲經營台灣為貿易基地。為了控制海權曾測繪多幅地圖,其中一幅由摩西.克拉斯生.柯曼士所繪製的澎湖島放大圖已標有南崁(Lamcam)<ref>曹永和,《台灣早期歷史研究》,333。</ref>,一六二六年西班牙佔領北台灣以後,荷人更重視北部沿海的探測,當時西班牙和荷蘭對南崁一帶的海域應該已不陌生。

荷人據台以後,台灣已成為亞洲經濟圈的重要貿易中心,台灣鹿皮、鹿肉量輸出。為了大量蒐集鹿皮、鹿肉,以漢人為「社商」,在番社與土著交易。透過漢番交易,漢人與土著建立密切的貿易關係。

南崁地區原是鹿、野牛出產極多之處。明末到荷蘭時期的海上交通,載著逐利而來的商人、海盜、荷人,進入土著社會;原本只供社民衣食之用的鹿肉、鹿皮,經過漢人、東印度公司轉手販賣以後,成為炙手可熱的商品;平埔族人的生活區域也納入亞洲貿易圈的一環,作為貿易商品提供者的南崁地區平埔族群,其自給自足的經濟型態開始產生改變。

海上交通帶來了經濟掠奪者,平埔族人以其優越的狩獵技術,大量提供商業資本者所需要的貨品,透過漢人的仲介和收購,東印度公司將貨品銷售到中國、日本。但是平埔族在這一環商業網絡上,只是粗原料的供應者,作為「社商」的漢人和代表東印度公司的荷人,才是最大的獲利者。平埔族的生產方式雖然沒有改變,但是在不到四十年之間,過度捕捉的結果,南崁地區的鹿隻大量減少,使平埔族的生活資源迅速貧瘠化。荷據時期的海上交通,使而南崁地區的平埔族人還沒接觸到漢人農業經濟以前,已經先歷經商業經濟的洗禮。

2、清代的海上交通

清代以後,漢人進入南崁地區的主要交通路線之一,便是從南崁港登陸,經海湖、坑口,再往南崁廟口,這條也是當年鄭氏軍隊登陸的路線,早期入墾南崁的客家人便是經由此一途徑,像內厝王姓、五福村吳姓等。

這一時期從海上進入南崁地區的漢人,並非流動性的商人、漁夫而是以拓墾為目的,雖然也不免有所遷移,但是大致固著於土地上從事農耕,於是漸漸有漢人聚落的形成。漢人和平埔族的互動關係,則為透過土地產生的番業戶與漢墾戶關係。

經由南崁港進入台灣南崁的交通路線,到清代以後成為漢人入墾南崁的孔道之一,這條路線入多出少,而南崁地區的平埔族可能沒有從事海上的活動,利用這條海上交通的機會相當稀少。

(二)南北縱向交通--漢人之路

南北縱向交通

荷蘭時期遠征隊指揮彼得.彭恩(Pieter Boon),曾試圖開通淡水到大員(台南)的道路,途中以武力使南崁等社歸順,並將途中所有道路、村落及山川全部繪成地圖<ref>雖然地圖因測量士失職而未完成,但遠征軍則達成任務,從淡水回到大員。見曹永和,《台灣早期歷史研究》,頁354。</ref>。當時此區仍無漢人聚落,除了平埔族的行獵小徑以外,還談不上道路交通。因此荷蘭時期彭恩的闢道開路,可能是南崁地區開闢陸上南北縱向交通的最早嘗試,但是荷人此舉的征服意義大於實質意義。

在可信的記載上,清代踏查台灣,行過南北最為著稱的漢人應該是郁永河。康熙三十六年(1679),郁永河從台灣府城北上,經過半線(彰化)後,已是一片荒涼景象,竹塹(新竹)以上更是蠻荒:「自竹塹迄南嵌,八九十里,不見一人一屋,求一樹就蔭不得。----既至南嵌,入深箐中,披荊度莽,冠履俱敗,真狐、貉之窟,非人類所宜至也。」

根據《裨海紀遊》一書的描寫,南崁地區在康熙中葉仍是草莽未闢,行路相當困難。郁永河可說是南北交通的開路先鋒之一,從康熙年間到雍正年間,後人大概就是遵循他走過的路線。其路線在今天苗栗以上是走沿海道路,由苑裡社經吞霄、新港仔、後龍、中港、竹塹、南崁,在南崁轉折向西,由海岸經八里坌渡過淡水河而到淡水<ref>盛清沂,〈新竹、桃園、苗栗三縣地區開闢史〉,《台灣文獻》31(4),民國六十九年十二月,頁158。</ref>。其中由竹塹到南崁、八里坌是走「舊官道」,即竹塹渡鳳山溪,經紅毛港(今新竹縣新豐鄉新豐村)、石觀音(桃園縣觀音鄉觀音村)、白沙墩(觀音鄉廣興村、白玉村)、草羅(觀音鄉草漯村)而到南崁<ref>同上註釋。</ref>。

《裨海紀遊》一書有關沿途番社景觀,番民風俗面貌的描述,但是在其書中不曾有坑仔、南崁、龜崙社的記載,所以他所經過的南崁,應該是南崁港附近,而非南崁社聚落。明鄭時期在南崁營盤口早有屯墾,清廷領有台灣以後,屯兵頗多留住南崁者,所以當不如郁永河描述之「非人類所宜至」。郁永河所走的「舊官路」,乃是刻意避開霄裡社番及龜崙社番,這和荷據時期致力打通各番社的走法並不相同,但這也反應康熙初年南崁地區的開墾非常有限,而此區的平埔族群中龜崙、霄裡社最受漢人畏懼。〈番俗六考〉中描述:「龜崙、霄裡坑仔諸番,體盡矲婭,趨走促數,又多班癬,狀如生番<ref>《淡水廳志》,頁307。</ref>。」南崁社則沒有被提及,可能南崁社已經漢化到某一程度,外觀並不特別突兀。

康熙末葉,台灣的拓墾漸有進展,台北盆地和嘉南平原為兩個集中點,一有淡水港,一有安平港,兩者都因有港灣之利而成為移民到台灣落腳的第一站。由淡水上岸的移民,一部份留在台北盆地,一部份向南行,尋找適當的墾地。從安平登陸的漢人則陸續北遷,北上和南下移墾的力量,造成推擠效應,原先曲折迂迴的舊官道徒增行路不便,新交通路線的需求十分殷切。

康熙末年,由竹塹北上除了原有的舊官道以外,增闢兩條新路:一由鳳山崎(新竹縣湖口鄉鳳山村)經大湖口(新竹縣湖口鄉)、三湖(楊梅鎮三湖里)、至霄裡社,再沿大科崁溪西岸,經海山(鶯歌、山仔腳、樹林)抵達新庄,這條稱為「內港道」<ref>內港指今天的樹林潭底,外港指南崁。</ref>。另外一條由鳳山崎經大湖口、三湖、之巴里,轉西北行到南崁以避開龜崙嶺,循林口台地西側沿海邊行,至八里坌再從淡水河到新庄,這條道路稱「之巴里道」,路徑相當迂迴<ref>盛清沂,〈新竹、桃園、苗栗三縣地區開闢史〉,頁158-159。</ref>。霄裡社原在今天的桃園縣八德鄉,由於地勢平坦,水源充足,墾業較盛,「內港道」的開闢顯示霄裡社已經不成南北交通阻礙。龜崙社地處山間凹谷,交通不便,開發較晚,「之巴里道」便反應龜崙社仍與漢民相當隔閡而不友善。南崁在雍正初,由當地墾民籌資開闢從南崁向北,經艿艿崎(龜崙口西側)、坪頂、兔仔坑繞過龜崙社抵達新庄<ref>《桃園縣志》經濟志卷四,頁3。</ref>。雖然從南崁北行的兩條道路仍然曲折,但是南崁已經成為台灣北上南下的交通孔道。

雍正十一年(1733),因台北盆地的發展,乃新闢龜崙嶺新道,竹塹北上可由澗仔壢(今中壢市)、經桃仔園,渡小澮溪,經舊路坑(龜山鄉舊路村)、十八分庄到新庄。

乾隆十六年(1751),漢番修好,龜崙社舉武郎為土目,社民與漢人合力開鑿新路,在雍正十一年開闢的路線南方,以原有的山間小徑闢成新路:自桃仔園經新路坑(今龜山鄉新路村、嶺頂村),塔寮坑、陂角(今迴龍)至新庄。使桃仔園到新莊的路線更加便利。因為路程大大縮短,行旅日多,舊路便逐漸沒落。光緒十九年(1893),基隆經桃園至新竹的鐵路鋪設完成,新路有輔助鐵路之效,所以往來更加頻繁。

從上述南北縱向陸路交通的變遷可以得知,當時路線的開闢與漢番關係十分密切;康熙三十六(1697)年郁永河從竹塹北上,還刻意避開霄裡社域,三十年不到,康熙末年的開闢的「內港道」通過霄裡社,表示霄裡社已不成為障礙。再經十餘年,雍正十一年(1733),開道越過龜崙嶺。又十八載,乾隆十六年(1751),龜崙社甚至與漢民合作開闢新道。這條所謂的「新路」很可能就是龜崙社穿越山嶺的社路,漢人得到龜崙社的首肯後,出資修築。

康熙末到乾隆初五十年不到,霄裡社和龜崙社甚至大科崁方面泰雅族的威脅相繼解除,這也反應漢墾勢力在半世紀進展極為迅速。更具意義的是,南崁地區的平埔族群中,社域最阻隔,社民最強悍的龜崙社,與漢民修好,攜手共闢新路。到底當時漢人是否曾與龜崙社定下契約?是否給予若干好處?從目前的文獻不得而知。值得日後進一步探索。

乾隆初年(1700~1735)台北盆地墾務就相當興盛,乾隆中期,新庄成為今天台北縣最早的市街,也成為由南到北陸上交通的終站,從新庄再沿淡水河轉往其他街庄,其交通和商業上的重要性,使之成為南下或北上的起點和終點,開闢前往新庄的最便捷道路也就相當迫切。南崁地區到台北盆地的「內港道」、「之巴里道」、「舊路」、「新路」都以新庄為終點,路徑則逐次縮短,日後劉銘傳修築的鐵路、日治時期的輕便路、公路、今天的縱貫公路路線,就是這條乾隆十六年已被開闢出的新路路線。

南崁地區與台北盆地僅一山之隔,南崁地區往往成為漢民淡水登陸以後,輾轉移墾之地。其入墾路線是淡水經八里、南灣往坑仔、外社、山鼻,或經坪頂往陳厝坑。經由這條路線入墾的漢人以泉州人居多,如貓尾崎曾姓、外社王姓、頂社林姓、陳厝坑陳姓、山鼻陳姓。龜崙社域的楓樹坑、舊路坑墾民也多在坪頂、下湖開墾幾年後便移居該地。所以漢民從台北盆地移到入林口台地之初,便進入龜崙社域的大湖、南崁社域的南崁頂、坑仔社社域的南灣等外圍地帶。

上述地區位於林口台地的南部,土壤為強酸性的紅棕色土,相當貧瘠,只能種相思樹林或闢成茶園,因此漢民不多久便往山腳坑口移動。灌溉水源充足、有可耕之地、水路交通方便,是墾民定居開墾的考慮條件。由契字來看,坑仔社域可能在乾隆中葉,相當面積的土地轉入漢人手中,漢人已經成為業主,如坑口、外社一帶。(參看南崁地區相關契字)南崁社域清初就有點狀的開發,到乾隆年間更廣招漢佃入墾。龜崙社域在新舊、路開闢以後,正當龜崙社入口位置及進入新路的龜崙口(今天龜山村新路村、大同村一部份)一帶墾業進展十分迅速。

南北縱向交通的開闢,引起一波波的漢移民,漢人的進墾南崁地區帶給平埔族群的衝擊,遠超過明末、荷據時期由海上交通帶來的商業力量。商業力量雖然加速平埔族人生活資源的減少,但平埔族的生活空間、土地所有權並沒有被侵奪。從事墾殖的漢人以其優越的農耕技術,逐漸握有土地實權。此時,南崁諸社社域內的鹿隻已經銳減,鹿場又被闢成田園,平埔族人不再可以從傳統的生產方式,獲得生活所需,若改遊獵粗耕為水田事業,技術則遠不及漢墾戶;官府的公差勞役,也在在耗損社民的人力資源。漢人入墾以後,平埔族勢力就節節衰退;平埔族勢力衰退後,通過其社域的南北交通路線得以開闢。交通愈便捷,入墾漢人愈眾漢文化逐成強勢文化,平埔族漸從漢俗、漢語,傳統文化終於消失湮滅。

圖六 桃園之交通位置

圖六

1.南崁坪頂道路2.舊路坑道路3.新路坑道路(採自陳正祥 1993:1137,圖462)

(三)社域內的交通路線--婚姻之路

南崁地區自明末以來,海上交通已經相當頻繁,清代以後,南北縱向交通路線也一一開拓,海上、路上交通引入外來民族,在平埔族社域從事商業活動、農耕,但是平埔族群本身對這些路線的利用機會似乎不多,他們通常局限在社域內或相鄰的區域活動。

平埔族社域內的交通路線有兩種:一種是沿溪而行的道路,一種是穿越山嶺的林野小徑。南崁地區以南崁溪為主要河川,重要支流有楓樹坑溪、大澮溪、坑仔溪、大坑溪等。南崁溪和這些支流交織成的河系,便是平埔族群行走往來的天然孔道尤其在河川下游平坦處。不過龜崙社域溪流切割山陵,成縱向走向,而將龜崙社域分隔成幾個坑谷,這種情況下,河川反而成為天然障礙。龜崙社民在區域內的移動,往往橫越山谷,隨身攜帶番刀披荊斬棘而行。另外游獵的獵徑,也是社民移動之路線。

平埔族在區域內的移動,主要目的是為了獲取生活物資,龜崙、南崁、坑仔社的社域並非涇渭分明,彼此往來雖不頻繁,卻也互有接觸。區域交通帶來的最具體結果,便是平埔族群婚姻圈的形成<ref>此節討論的婚姻圈只限於平埔族群之間,平埔族與漢人的通婚非常普遍,本文無法兼顧,所以暫且不分析。</ref>。

龜崙、南崁、坑仔三社各有幾個代表姓氏。根據日治時期戶籍調查簿所見,龜崙社平埔族的姓氏有:干、永、傅、柯、潘、錢、陳、李、夏、袁等,其中干、永、傅、柯堪稱龜崙社的「四大家族」<ref>今天龜崙社後裔以永姓人丁最盛,柯姓極少,龜山鄉民或說柯姓絕後,但是戶籍資料仍有少數柯姓。</ref>。至於龜崙干姓和南崁干姓從戶籍資料的記載看不出有血緣關係,但年代更往上溯卻也不無關係。日治時期的土地申告書上,坑仔社頭目曾提出理由書,說明坑仔社頂社的一塊地,買自干遠行,後來捐給福德爺廟,契字上也曾見坑仔社通事為干添旺(咸豐九年)。到底干姓原居何社,是否曾遷居他社,無可信資料證明,干姓後裔也全無記憶。

從有詳細戶籍資料開始,永、干、傅的姻親關係最為密切。約在道光年間,永干密招傅清水,育有三子:永德坤、干太平、傅媽意,永德坤給永家抽丁,干太平給干家抽丁。永德坤之後三代都單傳而且早死,永家便靠三代的女性獨撐家業<ref>傅源泉、傅王于報導,民國八十三年採訪。</ref>。日治末期,干、袁、錢、柯、夏、藍,人數已經不多,或許血緣太過接近是其生不繁的原因之一。龜崙社的藍姓、夏姓,有相當人數來自坑仔、南崁。

坑仔社的平埔族姓氏有:藍、夏、何、林等。坑仔藍姓與一牆之隔的夏姓,清代便共居坑仔社底,但兩家卻不做親,據說很早以前也曾結為姻親,但幾次通婚,不是沒有子嗣,便是早夭,因此兩姓有互不通婚的共識<ref>林周員(藍家媳婦仔)報導,民國八十二年七月七日採訪。夏時定報導,民國八十五年六月十四日採訪。</ref>。南崁社主要姓氏有:

圖七 龜山鄉田野調查路線簡圖(重繪自廖冠雄圖)

圖七

干、潘、陳、藍、田、何、李等。藍姓後裔自稱和坑仔藍家同宗,可能最早來自坑仔;干家後裔則與龜山干家未曾往來,也不知彼此有任何關係<ref>藍文智、干靜娟報導,民國八十五年六月十日採訪。</ref>。

雖然坑仔、南崁、龜崙三社的後裔,無法確知各社哪些姓氏曾互相通婚,但隱約知悉彼此祖先有血親或姻親關係,日治時期戶口調查簿上的記事欄,也屢見三社平埔族在南崁區域內遷移的記錄,文獻上經常並稱南崁四社的霄裡社卻只見一則記載,可能在區域交通上,霄裡社域和其他三社比較疏離<ref>即使交通因素並非婚姻圈建立的絕對因素,卻也是重要條件。筆者曾查閱蘆竹鄉、龜山鄉、八德鄉、龍潭鄉、大溪鎮等處的日 治時期戶口調查簿,發現八德鄉、龍潭鄉、大溪鎮鮮少南崁社、坑仔社、龜崙社、霄裡社的通婚記錄,然而蘆竹鄉、龜山鄉兩區南崁、坑仔、龜崙三社的血親、姻親 關係卻錯綜複雜。</ref>。

坑仔、南崁、龜崙三社、分別往坑仔溪、陳厝坑溪、楓樹坑溪上溯,三社社域剛好在坪頂一帶會合,從坪頂又可著沿溪谷到其他各社。這個路線剛好也是漢人從台北盆地到達林口台地的暫留地,幾年之後再分別進入南崁、坑仔或龜崙社域。漢人紛至以後,南崁地方的平埔族群,通婚對象便逐漸以漢人為主了。

五、結語

南崁地區的平埔族群,由南崁溪串連出其區域關係與特性,本文便是以河川流域界定討論對象。文章首先勾勒出平埔族群的地域分佈,繼而從區域開發與交通路線的角度,討論族群發展與互動關係。

南崁地區的區域發展,茲以南崁社域、坑仔社域和龜崙社域分別討論。其中南崁社域因海上、陸上交通因素,開發較早;坑仔社域則是台北盆地開發的延長,龜崙社域因地形的阻隔發展較晚,不過經龜崙社域的「新路」開闢以後,新路沿線便迅速開發,由此可見交通路線對區域發展的重要性。

南崁地區的交通路線可分為三類:海上交通、南北縱向交通、域內交通。海上交通代表商業之路,將平埔地區的狩獵行為轉化成經濟行為,把提供衣食的獵物變為商品,從此,南崁地區平埔族群自給自足的經濟型態開始有了轉變。南北縱向交通代表漢人拓墾之路,引進了水田農業的技術,漢族的強勢文化和農耕力量,使平埔族群終於棄守土地和傳統生活型態。而域內的交通,就像一條無形的線,牽引出族群之間的婚姻圈。密切的的姻緣、過近的血緣、相鄰的地域,卻也帶來了其生不繁的隱憂,直到大量漢人也開始在域內的交通路線上出現,才逐漸化解這個問題。由清代至今,經過兩百多年的族群融合,漢人與平埔族之間的差異已不顯著。

民國六十年代,南崁頂(今龜山南上村)的番仔窩被徵收為中國石油公司煉油場,原居番仔窩的少數南崁社後裔,被迫四遷他處。中山高速公路通車後,南崁地區因交通之便,社會流動大大增加,其人文、空間已不復舊觀,平埔族群更是蹤跡杳然。

隨著區域高度開發,交通路線更趨便捷快速,南崁地區的平埔族群愈趨模糊,筆者雖盡力建構其圖像,成果仍非常有限。本文以區域研究為出發,在粗略的探討中觀察面並不周全;諸如南崁支社「芝巴里社」,族群系譜、土地、社會組織等問題,都尚未加以處理,另外竹塹到南崁之間的地域,在荷蘭時期的番社戶口表中約有十一個小社,為何在清代文獻中已經難以考證?到底這些社群已經遷居或融入他族,至今仍無確切答案。本文只能算是拋磚引玉,期待更多學者和有心人士投入研究,對南崁地區的平埔族研究能起補白作用。

註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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